杨瞳以引雷剑法的心诀护住五脏六腑,金符已聚,需尽快引内火焚之,只是她之前莫名其妙内伤了一场,此时有些心火不足,严都平一直看着她,知道她这是要以身为炉,将金符焚送,也看出她心火不足,但无暇细问,唯有在外指点:“瞳儿,后背天雷之伤,可引天雷火。”
杨瞳看了师父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和金符缠斗,身子里面这火烧得越久,耗费的心血越多,天雷火又极伤内丹,杨瞳的修为无力再支撑一道结界,也不能再受到一丝一毫的干扰,心念稍动,内火势弱,金符必定再散,她没有力气,没有修为,也更加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
为了不让徒弟功亏一篑,严都平只能亲手再立一道结界,将瞳儿护在里面,而他自己,依然隔绝在外,眼睁睁看着她燃烧自己的心血。严都平想起她小时候,动不动就掉眼泪,有时候哭得直抽气,可能只是因为多抄了几遍经,学不会某道口诀,转头再问她为什么哭,她自己也忘了。大一点就哭得少了,疼得要死也不掉眼泪,为什么呢?究竟是因为她长大了,懂事要强了,还是因为自己不懂她的眼泪,她觉得哭泣没有用处呢?
无论是人是神,总归有死的时候,他不是要瞳儿没有尽头的活下去,只是想尽办法,让她能在自己身边久一些,过得好一些,有她,自己的一年才是一年,一天才是一天……
“瞳儿,可以了,送符。”
“好。”
杨瞳虚弱到几乎发不出声音,仿佛人也变得干枯许多:“天归天位……地归地位……请事已毕……奉谢,诸神。”
杨瞳用最后一丝力气念完,玲珑在她身体里压制未熄的天雷火,逍遥缠回她手腕上,因为太烫,在杨瞳右手腕上烫出一道红印,冰魄闪过一丝寒光,也随玲珑入里护她,严都平抱起她时,感觉她比平时瘦了一半,他红着眼眶飞身而起,往天清寺去。
杨瞳觉得自己好像是要死了,金符像扼住了她短短的一辈子,一把火,烧掉了金符,也烧掉了她的魂魄,她伸手摸了摸师父的脸:“师父,出来吃过饭没?饿不饿?”
“吃过了,师父不饿。”
“师父,帮我换件衣裳,身上穿的别人的。”
严都平捏了捏她的衣服,杨瞳问:“换的哪一件?”
“月白,绣了祝余那件。”
“哦,这件是师父做的,临别穿这件,再好不过。”
“瞎说什么,师父在呢。”
“嗯,师父在,真好。师父,我的伞呢?”
“在师父身上。”
杨瞳安心笑了笑:“可不能弄丢了哦。”
“丢不了,别讲话了,睡一会儿吧。”
杨瞳闭上眼睛:“好,我睡一会儿。”
……
这两天,宿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可能是都平家的老三会出事,这孩子最近时运差,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丢了性命。
果不其然,这几天北边不大寻常,尤其天黑了之后,那边红一阵白一阵的,宿光站在庭院里候着,严都平来的时候,宿光看他眼里红红的,知道他伤心过,不多问什么,与他一起进禅房给杨瞳诊治。
宿光持药王菩萨咒,严都平念元始保命经,两人一左一右为杨瞳护命疗伤,一直到第二天鸡鸣才算勉强清除她体内残留的符文和邪火,不会死去,却只是吊着一口气。
他二人无暇休息,又一起到药房配药,背对着背,各拿各的,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严都平过来看宿光的方子,黄芪,枸杞,远志,茯神,党参,合欢。
“安神茶?”
宿光也看了严都平的,莲子心,枸杞,菊花,草决明,山药皮,枣片,沙参,知母,地黄。
“降火茶?”
他二人面面相觑,道家佛家两个医术极高的人在这药房里,竟然只能配出这么两副药。
宿光道:“内火伤七情,七情动全身,她脏腑坏,精气竭,三魂两损,七魄六衰,恐怕……难呐。”
严都平扶额:“你们佛家,可有什么养七情的法子?”
“少喜怒,勿忧思,忌悲恐,莫惊吓。”
“空话。”
“你要是有实实在在的办法,还用得着开口问我?”
“玉清境没收过凡人,她的内丹是我带着一点点炼出来的,我伤时噬力过重,对她来说是有些阴邪的功法,所以教她吐纳时尽量规避了,可又发现,她的内丹只能自修,抗拒外力,受了内伤只能靠自己调理,否则很难好全。”
“醒了就能慢慢好吗?伤得这样重,是不是……”
宿光想说是不是要吃些仙丹灵药,结果严都平低着头,有些沉痛:“只能,重新来过。”
宿光深深惋惜:“这么多年的修为,全没了?”
“气血未竭,已是万幸。”
宿光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恼火:“欺人太甚了!”
严都平已经没有心力动怒:“我要借你的地方用一用,一会儿见几个人,过后我带瞳儿回家,你想法子帮我瞒住行踪,九重天若寻来,还请你周旋一阵。”
“九重天会是谁来?怎么周旋?”
“不管谁来,你只管讲沈喓喓的事情,怎么玄乎怎么说。”
宿光了然:“他会亲自来吧。”
“冤有头债有主,他不该伤我瞳儿。”
阿旁知道出了事,把九尾狐交给孟不让看管,便与陈文玉,朱天麟,以及蓬莱的聆茗青鸟一起去了天清寺,严都平的情绪看上去没什么起伏,阿旁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正常。
严都平请几人一同去药房喝茶,陈文玉和朱天麟早先是认识的,不怎么拘礼,蓬莱的青鸟使面生,又是姑娘家,几人同坐,都怕自己身上的浊气玷污了人家,让来让去,最后只严都平和聆茗坐了圈椅,其余几个都抱腿坐在矮墩上。
朱天麟还悄悄传音给陈文玉,让他把青鸟身边的位置让给自己,陈文玉满眼戏谑,不着痕迹地给他让了位置,还要传音打趣:“我倒觉得,还是三姑娘气质更出尘些。”
朱天麟看了眼殿下:“各花入各眼不是。”
严都平不管他们心里的官司,只顾沏茶,聆茗青鸟看那两人表面规规矩矩,笑问:“二位神君一向这样知礼?”
陈文玉干笑:“我们俩,一向这样沉静。”
朱天麟应和:“正是,正是。”
聆茗笑笑:“吾虽久居蓬莱,不问世事,但法术还是通晓一二的,您二位心里面,不大沉静的样子。”
朱天麟羞愧不已,抬袖掩面,陈文玉赶紧端了茶来喝,严都平此时开了口:“说事儿吧,谁先?”
陈文玉放下茶盏:“小仙上头还有差事,小仙先说吧。殿下,泰山府只怕要乱。”
“大乱小乱?”
“表面看是小乱,不过,大有文章可做。”
“说。”
“炳灵太子看上了淑妍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女,两个人私底下好上了,据说海誓山盟,要死要活的,但是这事儿被淑妍公主知道了,公主眼里不揉沙子,要杀了那个侍女,炳灵太子为了救心上人与公主大动干戈,不小心就,不小心就被…”
朱天麟知道这件事,赶紧起身用两只手护住聆茗的耳朵:“别脏了仙子的耳。”
只听陈文玉说:“那炳灵被断了仙根,去势难返。”
聆茗扭头看了看朱天麟,朱天麟缩手笑笑,又坐回去。陈文玉继续说:“此事一出,东岳十分震怒,要处罚那个侍女,公主却不答应,说这事儿坏在男人身上,东岳要罚也该罚炳灵太子,和老头儿大吵了一架,带着阖宫上下连那侍女一起回玉山了,东岳老儿看儿子不成器,说要另立长孙为储,瑞隆世子也是个怪脾气,怎么都不答应,也跑了,眼下还不知道在哪儿,两件事情一急,把东岳帝君急出了病。”
严都平早知道泰山府会有这么一出,点了点头问:“什么病?”
“说是急火攻心,不过大概是装的。殿下,此事可有说法?”
“听鹤楼养了些仙鹤,你抽空去问问她们,知不知道泰山府的生灵符放在什么地方,要是知道,想办法拿到手,要是不知道,就尽量拖住东岳的病,越久越好。”
“竟是殿下的仙鹤?难怪殿下不往泰山府安排人。”
“若能拿到生灵符,他这帝君就做到头了。”
陈文玉点头,聆茗出声问:“是不是再想想,东岳不是只有炳灵一个儿子,他家其他后辈不会拿生灵符说事儿吗?若是理亏又要纠缠不清。”
严都平摇了摇头:“仙府神山多了去了,本君何曾与别家失过礼,他东岳在我这儿理亏得大发着呢,把要紧的东西拿到手,杀一两个还是灭他满门,本君说了算。”
“是我多嘴,你们继续。”
陈文玉接话:“蒿里山的青光一日暗过一日,殿下还是不防吗”
“再说,且还看着,不要疏忽。”
“是,没别的吩咐,小仙这就回了,三姑娘这次大难,可记天劫,下回再有天雷,能相抵,殿下不必太过忧虑,三姑娘必有后福。”
严都平捏紧了手里的杯子,许久才松开:“嗯,借你吉言。”
陈文玉离开,严都平直问鬼寻卫的事,朱天麟不再是方才那副呆呆的样子,整个人锐利起来:“自中元上任,我们已将九州、十薮、五岳、四渎都巡查过一遍,各处土地城隍,约有半数与九重天有瓜葛,鬼府妖洞,九成在地府有案,但除了殿下亲伐之地,不服地府管束的占大多数,我们都已详细记下,如何处置还待殿下裁决。”
“复查,详记,中立的集一册,查实的确听命九重天的集一册,分次张榜公告,为害一方的报到你处,格杀勿论,你杀不了的,交给阿罗阿旁,巡查之事继续,有功记功,有过记过。”
朱天麟一愣,如此安排无异于将他置于五人之首,在九重天供职时,他算最末,如今次序颠倒,其他几人定生不服,严都平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本君只管提拔,他们服不服,是你自己的事儿。”
“是。”
严都平喝了口茶又问,“鬼寻卫第一回复命,怎么是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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