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瞒在寒玉阁吃了饭,又和紫玉闲聊了一阵,五殿有人来唤她,她便回去了。
阎罗殿后头的院子起了雨,傍晚的雨很舒服,带来丝丝凉意,天际被修饰得有些朦胧柔和,哗哗雨声中,严都平拈着一片西瓜,叠腿坐在屋檐下,看着雨幕发呆。
杨瞒走过去:“姐夫。”
严都平回神:“来啦,吃瓜。”
杨瞒坐下,从小方桌上拿了一片瓜吃,严都平问她:“说去喝酒的,身上怎么没有酒气?”
“戒了。”
严都平发笑:“你?戒酒?我可不信。”
杨瞒一个劲儿吃西瓜:“我不像你喝多少都不会醉,我怕醉酒误事,干脆不喝了。”
“你有什么要紧事怕耽误的,还戒酒,像个老头。”
杨瞒轻笑:“我是有些怕死,四处都有人想杀我,眼线都安到寒玉阁了,弄死我不是迟早的事儿嘛。”
严都平放下瓜皮擦手:“连你是谁都查不清楚,为什么要弄死你?谁的夫家寻仇来了?”
杨瞒白眼:“灵蝠山有人散布谣言,说我是你养的男宠,无法无天,奸淫女子,说你饮酒度日,浑浑噩噩。这些年你难得露面,他们想逼你出来,当然编不出好话,想在我身上做文章,好笑得很。”
严都平点了点头:“除了男宠二字不对,其他都说得不错啊,你是地府第一美男子,关于你的谣言传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有让你来气的了?”
杨瞒冷着脸:“我看灵蝠山那帮人不顺眼很久了,迟早灭他满门!”
严都平伸手接雨:“你呀,就是沉不住气,要不是当初你把乌雀族杀了个精光,何需留灵蝠一族到今日。”
杨瞒冷哼:“看不顺眼就杀喽,你为何一再容忍某些妖族兴风作浪?”
“魔界好事多嘴的神君不多,不留着他们,哪里会有人四处嚷嚷我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呢,障眼法罢了,这点把戏你都看不懂吗?”
杨瞒撇嘴:“老狐狸,我看得懂你们才有鬼呢。”
“找我什么事情?”
要说正事,杨瞒也不吃瓜了,一边擦手一边说:“你和元始天尊真的只是师徒关系吗?他徒弟那么多,似乎对你的生死格外上心呢。”
“的确只是师徒关系,他徒弟虽多,但如今在神界供职,他觉得还会听他话的,只剩下我。其实站在他的角度,保我一命,维系神界的安稳是对的,仙魔两界要是真打起来,三界动乱,不值当,还是太平盛世好啊。”
杨瞒又没当过什么帝君天尊,哪里会理解他们所说的太平安稳:“玉难峰的碑林,你去看过吗?”
“碑林?啊,你说那个八卦阵,怎么了?”
杨瞒抬了抬手,一块石碑的影像在雨中显现,严都平看着,杨瞒站在一旁:“我猜,姐姐就是阿苏,珠珠他们在灵山待了几千年,却不知道姐姐在那儿叫什么,如果佛祖唤她阿苏,那她十有八九就是这枚种子,是不是?”
严都平点了点头:“不错,总算查到点子上了。”
杨瞒看他并不意外:“你早就知道?”
“这两位你都没见过,我却与他们周旋已久,该知道的当然知道。”
杨瞒又疑惑起来:“姐姐真的就是阿苏?若是真的,佛祖该出来炫耀啊,大罗天蓬莱洲都养不好的花草,在他灵山得灵有形了,不该夸耀吗?为什么把她藏在青莲峰?”
严都平长叹了一口气:“因为,佛祖知道,她出了灵山,只有死路一条,也因为,瞳儿她在灵山长大,却不愿信佛,佛祖既舍不得她,也想让她皈依,所以一直不让天尊知道她的存在。”
杨瞒捏着拳头:“我好像能理解姐姐为什么一定要给你续命了,她不死这一遭,谁会放过她?她从前,被唤作阿苏吗?”
雨渐渐停了,严都平从袖中拿出一双干净的绣鞋放在门边,放好了才回杨瞒的话:“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她希望阿苏只是一种花,可以绣在衣服上,画在帕子上,但不是她,她只想,做个普通人,做杨瞳。”
杨瞒突然来了火气:“是是是,你什么都知道,你都知道还把她送回去,反正都是死,你就不能让她死在你身边嘛!你们两个简直一样愚蠢!”
严都平淡笑着摇头:“阿瞒,你可以说姐夫愚蠢,但是不能说你姐姐愚蠢,她的聪明,莫说你如今还比之不及,就连姐夫都自叹不如。”
“什么意思?”
“佛祖对她有私心,她若诚心皈依,是否立地成佛?天火是五行火,万物皆焚,那五行之外呢?天尊放心把她交给佛祖养大,是算准了草木不移心智,不会皈依佛门,可瞳儿到底来人间走了一回,草木之心不会变,人心是会变的,阿苏的种子成了舍利子,天火又奈之何。”
杨瞒有些明白过来,此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进过天火阵,天火真的不能烧毁佛家的舍利?”
“梵音加持,佛光附护,五行已乱,伤而不毁。”
“那我们还待在这儿干嘛呢,不该去灵山找吗?”
严都平摇头:“不在灵山。”
杨瞒回头看着他:“你去都没去过,就知道不在?”话说出口,自己又一愣,“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严都平抚了抚手掌,指尖有不少干燥开裂的细小伤口:“那青莲峰上每一寸土我都翻遍了,当真没有。”
杨瞒也看到姐夫有些过分粗糙的手:“你不是和佛祖有约在先,终生不入灵山半步的嘛。”
“那是为了救她许的诺,佛祖后来不是没救嘛。”
杨瞒更加来气:“为何这些事情你都不告诉我?难道我不该知晓吗?你看我成天在外面瞎忙活有意思是吧!”
“啧,你冷静一点,有什么可发急的。”
杨瞒在院子里乱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没法冷静,这么多年我就像个无头鬼一样奔来忙去,费尽了力气,到头来不过知道些你早就知道的事情,我有这精力不如和你一起去灵山找了,那样不是能更快些?你嘴上说和我一起找,其实一直背着我闷声做事,我真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没用也明白说好吧。”
严都平每次看到她发脾气都觉得很好玩,像个蚂蚱,蹦来蹦去的,阿瞒生回气都要吵吵闹闹很久,瞳儿和她不一样,瞳儿越是生气,就越是安静,不会折磨别人,倒会折磨自己。
严都平等杨瞒不叽叽喳喳了才慢慢告诉她缘由:“你好好动脑子想想,就你这性子,要是不折腾点事情,哪儿来一身的本事。当初叫你供个判户部事的闲差,是为你行事方便,你嫌我拘束你,费了多少口舌才答应,我若同你讲实话,告诉你我要做的事你暂且帮不上忙,你会信?就甘心?能乖乖听话不插手?”
杨瞒不吱声,严都平继续说:“有多少地方是我进得去出得来,而你不行的?我不告诉你,是怕误导你,假如都是圈套,我们两个不能都搭进去。再者说,你越是忙,越是没有章法,行踪就越飘忽,身份也就越神秘,别人看不透你,你就有存在的价值,就更安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姐夫还得分心给你报仇不是。脾气不好没关系,只是不能笨呐,阿瞒。”
杨瞒心气顺了些,但还是不大服气:“就算是为了我好,也该给我透点儿底吧,我总是毫无希望地奔走四方,你知道我坚持下去有多难吗,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都很讨厌自己,和姐姐血脉相连的是我,最应该坚定不移的是我,倒不如你熬得住。”
严都平眉头轻皱:“你怎么又说这种话,到底在哪儿学的亲疏,瞳儿是我的妻子,我本就该是世上最爱她的人。你年纪尚轻,以后还会遇到许多人,我再没有别的事情执着,你连个‘最’字都不给我,叫我靠什么活下去呢。”
杨瞒垂眼,知道他也可怜,不再与他争执:“灵山没有,别的地方呢,原来找什么都不知道,这下知道了,你还有空喝酒。”
“瞳儿阅遍道经佛经,定知万物归宗最易,世间草木何止万千,人间已是大的没有边界了,还有天上之天上,地下之地下,她或许虚弱得还没什么气息,急不来的。你放心,我绝不会错过。这酒嘛,你喝是为了取乐,自然好戒,我是浇愁,戒了反而不好。”
“明白了,我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还像以前那样无事忙呗,往后我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严都平嘱咐她:“谁都不要告诉。”
“放心,我连珠珠也不说。”
夜幕降临,杨瞒看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打了个榧子变出一片星海,严都平仰头看着:“不如明天跟我去泰山吃酒,那儿星星好看。”
“吃什么酒?”
“明天泰山王大婚。”
杨瞒眼睛一亮:“哎呦,地府又少一浪子嘿,他怎么想起来成亲了?”
“想成了呗。”
杨瞒对泰山王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对生灵符却是一直关心的,要寻生灵,那是一件好用的法器,只是自东岳亡故后,五道手上的生灵符就不大灵了,也不知为何,时常用不了,旁的都没什么,真龙族是唯生灵符是从的,五道拿不下生灵符就拿不下真龙族,号令不了真龙族就无法掌握人间王气,要是连人间天子都约束不了,他这泰山王在神界恐怕名不副实,不知道五道成亲和生灵符有没有关系。
杨瞒问:“他要娶谁啊?”
“碧霞元君。”
杨瞒眉头一动:“娶了她,生灵符就能使了?”
“死马当活马医呗。”
杨瞒觉得好笑:“这买卖划算,就是不管用,也抱得美人归,那位碧霞元君,长得好看吗?”
严都平立马抬手指着她:“打住,你别打他夫人的主意。”
杨瞒眼睛滴溜一转:“这时辰,泰山天也黑了吧,明天去,人肯定多得不行,要不,我今天就去看看星星?”
“不许去。”
“哎呀,我真去看星星,要是遇见泰山王,也能给他道个喜不是,我没什么奇怪的想法。”
严都平不说话,杨瞒偷偷笑了一下,一步一步挪着往外走:“姐夫不说话,是准我去了?”
严都平无奈叹息:“别乱闯乱撞,新娘就住在碧霞阁。”
杨瞒一溜跑出去:“走喽,看新娘子去喽!”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