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性袭击”的第五名受害者躺在哥谭医院的病房里。病房外有警察守着。病房里的他被打了镇定剂。于内与外,都该睡得踏实。
至于警察是否被收买,难说。但这起连环“恶性袭击”没有任何组织认领,袭击时间、受害者无规律可循。都是普通人,也没什么大面积破坏。确实不似黑帮有计划的犯罪。
受害者辗转反侧,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做噩梦。
戈登警长打发才入职的小警员歇息。放哨都站不正立不直的年轻人得了特赦令似的,边打哈欠边跑远。警长进了病房。病房里只有夜灯。除了新来的“五号”,其余受害者至少能安然入睡。他不否认这里面有镇定剂的作用。
夜灯闪了闪。病房一度陷入昏黑。黑暗笼罩的刹那,警长打了个哆嗦。他有预感般得回头,漆黑的软甲笼在钢铁森冷的寒光里,离他不足三步。蝙蝠侠。戈登努了努嘴唇,无声念着这个名字。然后灯亮了。他看到面南窗户上不厚的窗帘在冷风中摆荡得浑似那人的斗篷。他一时分不清,凛冽的是这十二月寒风,还是那人。
“碎片里的药物痕迹不是致幻剂。”
不是致幻剂的话,巨人就不是臆想。
戈登眼里的忧虑凝重得快要溢出。碎片是他给蝙蝠侠的。鉴证科的人看得不严,大概也不打算严办。不是每个现场都有。但是有碎片的现场,都有嫌犯。“五号”是之一,余下的都在13层的精神科。那些人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恢复正常的可能。
“五号”是特别的。戈登朝五号的床位歪了歪头,“你送来的及时,他基本恢复了神志。可他是怎么办到的?既把自己搞成了巨人,又弄伤了自己,还把自己吓个半死。”是的,他是施暴者也是受害者。
蝙蝠侠没有回答,抿紧的唇线使他看起来不那么高兴。
“我已让警员去调监控,事发地点周围有百货商店和餐厅,拍到的可能不小。”戈登观察着蝙蝠侠的神色,“有一点你会感兴趣:嫌疑人的工作都和码头有关——不是在码头干活便是常往那儿跑的。”
哥谭的码头是犯罪者的天堂,执法人的地狱。
蝙蝠侠带来的压迫感更明显了。戈登有些后悔没有穿羽绒服出门。他摸了摸鼻子,为自己一时得开小差感到愧疚。
“还有别人?”蝙蝠侠突然问道,面具里露出的眼睛则死死盯着在噩梦中惊叫的五号。
戈登愣了一下,“不,我想那两个小警员不会回来了。”蝙蝠侠已到了五号床前。他走路没有声音。戈登猜他会把床上的人弄醒。
他的确那样做了。拽着裤腿把人从病床上倒提起来,甩了两个耳光。被自己的脆弱神经折磨半死的可怜人醒了过来。松了一半的气在对上蝙蝠侠淬冰的眼睛后又生生落了回去。他拼命得挣扎,“不是我啊啊啊啊啊啊!真的不是我!!”
戈登一时也说不好,对五号而言,更可怕的是梦魇,还是蝙蝠侠。
“撒谎。”像是声带受损之人强行开口时的干枯粗糙,光是听着就叫人毛骨悚然。
五号的牙齿开始打架,“真……真的不是我!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我我……只是喝了那瓶药,然后怪物……怪物就来了!怪物它要吃了我,要吃了我。”
“什么药?”戈登起了鸡皮疙瘩,蝙蝠侠仍不为所动。倒挂的人挣扎得愈发厉害,身子向秋千一样前后荡着,好几次撞到床架也顾不上疼。蝙蝠侠的手还是很稳,甚至更用力了,“说!”
五号仅有的防线被他的低喝击溃,“我说!我说!求求您放过我!我真的没有恶意。老约翰父子总是欺负我这把身子骨,我下工路上听到两个乞丐议论着一种药,说是喝下了是人是鬼都得绕道。我想着终于能扬眉吐气一回,就跟过去了。就在百货店前十字路口不远的那条小巷,他们不知道见着了什么,没走几步便慌慌张张退出来跑了。我跟进去一看,发现了他们遗忘的药。一时心痒,就……喝了……”
“五号”说完,脸上有些茫然有些震惊。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得那么流畅。被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一盯,睡意和梦魇被吓走了大半。
那双眼睛还盯着他,对他的回答显然不是十分满意。五号咽了咽唾沫,面对怪物时的惊惧又一点点回来了,“后……后来我……我看到一只身高两米的怪物……向我挥着拳头。他……他他他的指甲很长……”那个画面对他的冲击力太强,他捂着喉咙像是又回到了当时。
蝙蝠侠面具后的眉毛稍稍皱了皱,松开手把五号甩回床上。他放开的正是时候,五号干呕起来。
旁听的戈登也皱起了眉,“那两个乞丐……”
“恐怕是故意的。”蝙蝠侠语速很快,“有人在拿他们当试验品。码头工人日子不好过,窝着火被人挑拨,很容易生歹心。”
这一招妙就妙在幕后操纵的人本身在案发前都不会知道凶手的身份。随机的凶手,随机的受害人,且都是底层工人和他圈子内的穷苦朋友,激不起浪花。
“而且药就在码头。用起来藏起来都很方便。一箭双雕。”戈登忽然想起了什么,“等一等。13楼的几个受伤的受伤,开除的开除,家里人都跟我们警员抱怨说快揭不开锅。至于床上的,听说路见不平惹了事,连丢饭碗也不远了。”
药是从外边运来的。幕后黑手呢?
家属抱怨揭不开锅不过是想警察休要纠缠。小警员随口提起,戈登先前不怎么放心上的消息,现在看来竟不全然无用。
“你在纽约丢了饭碗会跑来哥谭?”
变声器中一成不变的语调硬把疑问读成陈述。莫名其妙的跳跃话题让戈登摸不着头脑得问了句,“什么?”除非是他错觉,蝙蝠不会和他闲聊。
挑起话头的蝙蝠却沉默着从窗户跳下。斗篷撑开,霎时与黑夜融为一体。
晚间新闻的头版毫不意外成了每个人口中的谈资。
自从贝鲁西斯和莱纳亲近而一概暴戾,茉莉不再夸耀鸡毛蒜皮,研究所又回到了以往的惬意。研究员聚在准备室里三言两语得也正议论此事。一周来,随着新受害者的出现、警局公布的进展和小报不时刊登的受害者回忆,话题热度不减反增。
“难道是狼人?也不对,还没到月圆之夜啊。”萨拉吃着零食,打趣道。
马克拿着杂志从她身后轻轻往头上一敲,“想什么呢,小说看多了吧。”
克莱尔从马克的衣袋里摸出他偷藏的巧克力,得意洋洋得塞进嘴里,“怎么不可能了?隔壁纽约的奇异生物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众人的闲聊不知怎的惹着特瑞特了。只见他把一堆才印出来的实验数据狠狠往桌上一拍,又阴沉着脸走出去。萨拉冲特瑞特的背影扮了个鬼脸,成功引来哄堂大笑。没人知道,才走不远的特瑞特猛然止住脚步,握紧拳,指甲陷进了肉里。
贝鲁西斯的化验报告陆陆续续出来,和他们猜的一样只是把麻烦弄得更麻烦。马克翻开抬头页,看到的不是报告正文而是贝鲁西斯的资料,生日一栏被人用红笔圈出。定睛一看,正是今天。他夸张得叫了起来。
这下没人有心思关注时事了。报纸被扔到一边,众人手忙脚乱得一边清点零食,一边计较着买蛋糕、选礼物。他们已没有时间细细筹划。以前贝鲁西斯的生日都是两个学长张罗。年中的时候,两人双双考博取中去了外省。一个考了三次,一个考了四次,大家都为他们高兴。好是好,只是生日这事一下子都给忘了。克莱尔嘀咕了一句,“他既然知道,怎么不早点吭声。”
话音未落,准备室的门被重重撞开,特瑞特面色阴沉得捧着纸箱,把瓷砖踩得蹬蹬响。克莱尔吐了吐舌头缩到马克背后。马克略尴尬得和特瑞特说:“她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特瑞特冷哼一声,不搭理。
他抱来的纸板箱里,蛋糕、礼物、寿星帽、装饰品……应有尽有。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好一阵。可是他既然记得,又提前准备了,为什么就不和他们说一句?
无论如何,研究员抱着东西给贝鲁西斯去过生日的时候,他显然是在等他们。和以往的兴致缺缺不同,今年的他对谁都笑嘻嘻。尤其是接过莱纳给的礼物时,笑容都快溢出脸颊。他抱着莱纳一遍又一遍得说“谢谢”,尽管她委婉得提醒他生日是特瑞特筹备的。周围的研究员都看笑了。
马克同莫里斯开玩笑,“你要想追她,还得问问这个小朋友同意不同意。”莫里斯勾着他插科打诨的回应马克没听仔细,他感觉有两道目光钉子般要把自己刺穿,回头不期与特瑞特阴鸷的眼神对上。
他是怎么了?马克越发觉得今天的特瑞特反常。明明是他备下的生日宴,他却早早送了生日礼物走开,别人道歉不听、感谢不听,也不知道图个什么。要是不喜欢这种热闹场合吧,走了又回来做什么?自己和莫瑞斯打趣莱纳,又碍着他什么了。
难道……
马克的瞳孔缩了下,心中隐隐有的猜测尚未成形便在下一秒被特瑞特突兀的呼声打断。
“莱纳。”他那样喊道。低沉、压抑、隐忍、又有些说不出的愤怒。
欢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不明所以得转头去看他。连贝鲁西斯都下意识松开了莱纳。只有莱纳。只有她在回头前,若有所思。
“乘着贝鲁西斯的生日,大家都在,我想问你件事。”他用那样说不出古怪的语气慢条斯理得说着,背在身后的双手一点一点得探出,“我知道我这个人有点古怪,大家对我都不看好。我也明白之前自己很失态。所有人为证,我愿意改,我都可以改。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他手里的东西人们终于瞧见,是一束玫瑰。有人吹了声口哨。
是吃准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不好拒绝他么?莱纳看着他。她不想给他难堪,更不想让自己难堪。既然他非要如此……
“是不是我再晚来一步,你就真的要和他走了?”轻佻但好听的声音突如其来,也打断了莱纳的下一步动作。
所有人,包括特瑞特,都循声望去。来的是西装革履的布鲁斯·韦恩。身后还跟着凯勒教授,教授的脸色混着意外和古怪,显然都听到了。
特瑞特乌云翻墨的脸色布鲁斯视而不见,旁若无人得插着口袋朝莱纳走去,“不是说好了,等我来接你?”唯有她倒影的蓝色瞳孔,说不出的深情。
说好?说什么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语气有那么些惆怅。心里想的“为什么帮我”,面上一点不露。
慢半拍回过神来的围观群众,开始窃窃私语。
“这你可就误会我了。从昨晚开始给你打了一夜半天的电话,就是打不通。还在生我气?对不起,宝贝,没有下次了。”布鲁斯无比自然得搂过她肩头,轻昵得用指节挂了挂她面颊。她下意识想侧开,又在他含笑且别有意味的眼神里无奈得克制。是了,所有人都看着。
她顺从得跟着他走开。这一天的班不如不上。她从凯勒教授的脸上看出,他也是这样想法。人群在起哄,布鲁斯和他们挥手。再次经过特瑞特的时候,他仿佛才看见那么个大活人似的,特地说了“再见”。
特瑞特手背上青筋暴涨。他在他们走后夺门而出,一束还滴着水的新鲜玫瑰被踩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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