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才有关紧要?”
顶级女特工突如其来的诘难引得科林侧目、莱纳挑眉。她还是那样平静,总是那样平静,平静得叫人咬牙切齿。娜塔莎忽觉年轻探员的青涩与光火不再是那么愚蠢,“是你和惠特克未成形的大计划?还是面目全非踪迹未卜的贝鲁西斯?我不明白你一个颇有前途的研究员怎么就自甘堕落到了这地步。口口声声说要维护变种人权益的你,豁出性命搭救生死边缘他们的你,难道全是假的么?
”我不相信。他曾告诉过你,有些事可以假装有些不能。还有另一句话,不知你可有过耳闻——越极力想否认的,越是很在乎。就好比你端着一幅刀枪不入坐在这儿,说什么‘没有谁离不开谁’。你若打从心底不在乎,便不会一有机遇就想远走高飞,便不会留下赠别却抽走纸卡、安排一场关于电影的对话却连直说的勇气都无。
“你在乎,因为太在乎才会想抽身。怕他自责、怕他抱憾此生、怕动摇了他坚定意志、怕成了毁乱他无瑕功绩本的那抹败笔。你看得穿他会以孤独疏离换对方幸福,正因为你和他是同一类人。”娜塔莎始终盯着莱纳的眼睛,但没能看到一点波澜,“不要对我讲什么‘故事写得不错’,你敢不敢回答我,为何将这个留到了今日。”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箭步上前,利落扯下莱纳果然还系在颈间的珀金项链。瑰色的黑心十字玫瑰在女特工灵巧的手中绽开。没有人过问她为何会解,那已然不是此时重点。设计精妙的机关打开,花心正中果真嵌着照片。女特工露出得胜神情,科林微显错愕,唯独莱纳镇定不变。
扯断的项链无法再佩戴,心中的思念却能重温故。娜塔莎打开小心折叠的相片,入目是爱情海的蔚蓝。而后错愕成她,得胜成莱纳。四目相对,莱纳用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一般没有起伏的语调,对特工说:“虽然不很明白你到底想问什么,可我一直很想去爱情海过夏天。但工作的缘故,总没能如愿。”
娜塔莎深深看着莱纳,没有回应。她们心知肚明,数月之前吊坠里的相片不是风景,是她和布鲁斯还有贝鲁西斯浑似一家三口的合影。她想这个过度聪明的研究员一定知道自己曾在港口fia的办公室翻看她的项链,又或许那从开始本故意为她而留。她设下环环圈套为证一句“未曾真心”,而那岂非真心的最好佐证?
象征美好的相片不知藏往何处,连同那个一度温润的她。
自欺为欺人,莫过最大悲哀。女特工拿走相片给莱纳曾经的伙伴过目,留下断裂的铂金链和一朵玫瑰绽放在寒冷桌面。那些人的眼神难以言喻,谁都记得娜塔莎曾偷翻拍的大头贴。
莱纳迎着打量,思绪却在漫散——她在想布鲁斯会作何反应,在想那双有如爱情海的蔚蓝眼睛是否也会装满悲伤。
她撒谎了。
其实她去过希腊、去过爱情海,许多次。谈不上喜欢与否,和她这一生去过的许多地方相同,只是地球仪上又一个坐标。也许是学术研讨,也许是实验基地,又或者度假村庄,于她都没有太多分别。而此时——又兴许早在翻出那张相片之时——她从未如此渴望再到那片海边,眺望她最喜的蔚蓝,长久地。她却也是如此清醒得认知,再没可能回到那个早没有基地的国度,更遑论那一色蔚蓝。
她会毁了那双眼睛,毁了他的坚持。
史蒂夫似带沉痛的嗓音闯进耳蜗,“要是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同意放你回去。”他指的是港口fia时期,他们放任她回去“卧底”。
她却想要是能重来,她一定坚持最初的坚持,对布鲁斯·韦恩敬而远之。可没有什么能重来,从未有过,也不会将有。过去定义了现在,现在影响着未来。抉择前该有的觉悟,是迈出的那步不可能撤回。觉悟不难做,正如人生之可怕不在于浑噩在清醒。就像明知感觉还在,就像早已预见陌路,却难收住的,才叫人心。
最好不要再见,第二莫要尝试。戏本上太多的英雄情怀,终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因为恶人,没有感觉。她漠然得想,漠然的眼神让人心寒。
“可是小甜心,我在想一件事。”托尼把手上不知何物的控制器转得起飞,焦糖色的眼里却不见浮夸,“你来这儿的短短数小时里讲了很多故事,有伊斯科夫和伊娃的、有麦考伊和卡伊纳的,还有稍嫌逊色的使徒情谊。我听说,会讲故事的人,多有颗多愁善感的心。若不是擅于共情,便描不出绘声绘色的场面叫人如临其境。小甜心,我在想,说这些故事的时候,你又想起了谁?”
她想他大概漏了去听闻,有些人不必触景生情,因那一直长存心中。她去过很多地方、接触过很多人、自然而然听说了很多故事。悲伤的、快乐的、遗憾的、团圆的……然后就会发现再美好的故事,都不可避免夹杂着几味苦涩。结局的美满或能弥补残缺,画不完的圆未必不会在梦回时露出笑意。经年后再向人谈起,平直简单的俱已模糊,跌宕反复的烙于记忆,想起曾经历,涩意也蒙上岁月的祝福。
她直视着斯塔克,说不清认真或含糊得回答,“人生岂非本是饱览百态。”
科林靠着很舒服的沙发看着一臂之隔的莱纳,想起许多年前结识不久的她也总在那栋小屋舒服的沙发和炉火前,用天真精明混杂的眼睛看他、看别人。
印象里见到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或摆弄仪器。他被叫来训练她的身体素质,却因她惯犯的一暴十寒成了那栋小屋的常客。
他的朋友很羡慕他进进出出,他们只能远远看着。那是个远高于他们生活标准的地方。从卧室到书房、实验室到工作间,家具、仪器、设施、装点看得出精挑细选、品味高格。她的吃穿用度想来没有上限,纵使有也很难撞顶的限度。唯一的缺点是太过宽敞。
那年还十七岁的他克制不住想,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屋子,她不会觉得孤独么?
最开始是捉她锻炼,慢慢变成有事无事时常的探望。
其实他从不喜欢那栋看起来很舒适的屋宇,优雅氛围和高档格调和他这样的人总格格不入。可他想她总会需要有人陪伴,哪怕从她的反应从看不出来。他不知道她曾有过何种经历,或者说住进这里前是谁过着怎样生活。可一个才七岁的孩子活出一股老练沧桑,多少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从没有问过,她从没有提过。
她不总在那儿,时刻表也不固定。不是每次造访都能见到她。只要她在,冰箱里总会放好他最喜欢的啤酒。两听,不多不少。其实他还不到能喝酒的年龄,可住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过多在意这些。而即使她在,他们也很少讲话。更多的时间是蜷在壁炉前的沙发,各自抱一本书看。
她看书的速度很快,书架上的书目一直在换。看过的书都在书房里的玻璃柜,一层层按着某些名目、规则排列。他参观过,但没有线索。读书不是他的强项,也没有太多时间。她的书,他大多看不懂。只有角落里谁送的故事、科普是他的层次。
但简单的书毕竟只是极少数,看到独立故事集倒背如流,也没可能帮他理解她的宝贝读物中的一行字。他其实很想读书,只是从没有过机会,加上十七岁少年的好强心,科林终于在一次心血来潮去借她才看完的厚厚读物,说想带走钻研。
她看了他半晌,眼神里有单纯的好奇和他没看懂的思量,问他:“你真的要看?”他没有犹豫得点头,一无所知从她接走。直到同寝犯了事的物理系高材生意外看到他床头包养得当的新书,怪叫起“太阳西出”,他才知道那是成年人都难嚼透的晦涩期刊。
他再没碰过那本书,也有一段时间没去小屋。可当羞愤的自己忘记去再赌气,灰溜溜抱着期刊回去,书架多出两排蒙了薄灰的科普读物。他便知道是为他而留。那一天的她眼里是不是也闪着精明的得胜和简单的快乐?
她看过的人生百态始终忘了一个自己。
科林默默想,不置一词,就像他们曾相处的七年,互不干涉。实验室抑或审讯室,九头蛇还是神盾局,他并不认为她该被困于任何地方。哪怕打心底希望带她出那牢笼似的压抑,可扪心自问他并不知道将她交给神盾局会否等同更好明天。他所能为她做的,也仅是不“落井下石”。
想问她、该问她的问题还有很多,审讯的技巧之一也恰是步步紧逼。这个道理复仇者懂,莱纳和科林更不可能不懂。可是娜塔莎的通讯器滴声响了一下,看她的模样有些意外,就不知是出了差错还是变化赶超了计划。
总之结果是戛然而止的质询,科林在离开前轻声嘱咐莱纳好好休息。他没有说的是他屋里堆了好多刻苦用功的书,他有好多问题需要一个聪明老师解答。他想来日方长,今夜她需要睡眠,他要整理言辞——不至于问出口的语无伦次,叫人嗤笑。
若说来到神盾局,最开心一桩不过得偿所愿,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去弥补前半生错开的太多机会。尽管明知再怎样追赶也不可能赶上二十年前她曾走过的步伐,但那不只为她,也为曾经十几来岁渴望走进学堂的巴克斯维。哪怕明知半退休的神盾局生涯,告别了刀剑搏命的安稳,是对方并不信任他这曾经敌人的结果。但就像莱纳曾说,拥抱过去、拥抱现实,它们终将与你共生,不管有多不喜欢。
娜塔莎拿着传呼机快步去见谁,克里斯托弗被支开照顾迈克尔,而科林还是没等到整理笔记的机会。复仇者要和他谈莱纳。他在簇拥中被挤出全方位监视的小屋,回头还能看见匆忙中被人遗弃的瑰色项坠,和那张看似没有特别的爱情海景。他想起女特工的质问、美国队长的叹息、钢铁侠的意有所指,也就不禁去想,莱纳那个只存在于影射、连姓名都避开的所谓恋人究竟何方人物?
但是他没有问,就像对待从前关乎她的任何疑问。若她真爱上了一个人,他想,那一定也是没有人能琢磨透的模样。那仿佛是她本性似的。
谈话却也比他料想要直截很多。托尼·斯塔克开门见山问他:“莱纳·因斯塔尼亚是什么样的人?”科林却在想原来因斯塔尼亚是她的名字。二十年前她大约提过一次,是不是这个声音他已记不清楚,时间太过遥远。倘若告诉他这不是记忆里的姓氏,他不会惊讶。九头蛇这样的地方,没有化名是比假名成串更叫人瞠目。
可问他,她是怎样的人,竟也一时难以作答。他听自己说:“我没有那样了解她。”看他们的表情是不信的,可很遗憾,那是一句实话。他们或许相识在彼此少年时,他和她的接触大抵远高于同龄,但这不意味了解。了解便得不断试探,而那时所需是没有负担的相伴。对一个人好不见得非要了解,被真情以待,一点一滴总有感觉。
史蒂夫有些疑惑,“可你们是朋友,不对么?”
朋友。当然。科林想他大概是整个九头蛇里于她最接近这两个字的存在,但却不敢肯定说一声“对”。她给的关心感受得到,可他并不知道自己于她是说得上的伙伴、可以共处的陪伴、又或者寻常意义上的友人。她的世界与寻常岔开太远,他也学会不用那些去衡量。一个标准,一个界定,他不知道、不想知道、更不在意。至少曾和她共度的岁月,他很快乐。
可这些并不需给想要对她盘根问底之人了解。所以他面露微笑,答道:“我们当然是。”她或许早已习惯了衡量和批判的眼光,可她永远是他心中小十岁的妹妹、是他想努力撑开保护伞只让见晴天的娇嫩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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