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无星无月,黑茫茫的天地就像是被墨汁浸透了一般。
高淄王殷璃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前,隔着帷帘,俯首低唤:“主上,暗卫有大越密信呈上。”
榻上的人似乎是睡着了,并没有回应他。
殷璃垂手站立在榻前,静然等待着。
自从主上经历那场巨变,这具伤病之躯便日日折磨着他,曾在千军万马中斩将夺帅来去自如的人,如今终日缠绵病榻,连殷璃都觉得心酸难过。
久不见动静,殷璃掀开垂帘,见主上沉沉睡着,他俯身将快要垂落的锦衾给榻上的人盖好。
正想转身离开,喉间猛地一紧,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修长冰凉的手指挟着凌厉的力道扼住他的脖颈,微挑的凤眸带着凛冽的杀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殷璃大惊失色,立即单膝点地:“主上恕罪。”
少倾,扼着他的手指缓缓松开,榻上人低低轻叹一声:“原来是你,殷璃,你何时来的?”
殷璃微微躬身,双手呈上盖印实封的书信:“禀主上,方才大越传来密信,请主上过目。”
榻上人接过书信拆开,只一眼,黑白相映的凤眸愈发狠厉:“他竟敢逼迫阿音去和亲,竟敢……如此羞辱她!”
榻上人一动气,胸口就骤地一滞,喉头涌起丝丝腥甜,只得抬袖掩住嘴唇,倚靠在床头低低咳嗽起来。
殷璃连忙起身朝殿外一声低喝:“快传太医!”
只听宫人惶恐的声音入内:“奴婢遵旨。”
榻上人缓过气来,俊美凌人的面容掠过一抹冷冽:“不能再等了,你即刻去安排,我要半个月之内动身去大越。”
殷璃一听脸都白了:“主上三思,您的身子……………”
“这身子早在三年前就应当化成一堆白骨了。”榻上人打断他的话:“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殷璃心头微颤,三年前大越宫变,主上惨死,他得到消息时已是两个月之后。
一年前,他正准备举全国之兵力攻打大越为主上复仇的时候,昏迷两年多的高淄国中书令之子元晟突然苏醒,并在次日入宫觐见,殷璃才知主上已被易容改貌成了另外一个人。
刚苏醒的主上并不知他已沉睡了两年多的时间,见到殷璃就说要回大越找阿音,殷璃不得不悲痛的告诉他,郑姑娘已经成为了大越皇帝的妃子,他的弟媳。
一瞬间,主上整个人都仿佛空了一般,过了很久才惨然一笑:“若不是被逼到绝境,阿音怎会甘心向他求取庇护?”
那是殷璃第一次看见素来镇定自若的主上露出那样凄凉苦涩的神色,他的心一定伤得很深很深。
“让孔太医去给我配药吧。”元晟微微阖上眼,语声平淡却决然。
殷璃眉心一跳,忧虑道:“孔太医的药方甚为凶猛,若您操之过急恐难以抵受药石之毒,不如休养些日子再………”
元晟蓦然睁眸,一双凤目冷锐迫人:“如今连你也要违抗我的命令么?”
殷璃俯身叩拜,恳切道:“殷璃此生唯主上马首是瞻,不敢违逆主上钧令,可殷璃也希望主上金体安康,来日殷璃必助主上扭转乾坤,澄清宇内。”
元晟淡淡道:“任何事情都比不上阿音的安危重要,去准备吧。”
殷璃黯然领命,抬目却见元晟紧蹙着眉,肩头微微颤抖,似乎拼命强抑着不让自己呛咳出声。
殷璃心中一酸,主上这一生从不曾负过谁,临了,却被人出卖算计,差点死无全尸。
所幸,主上终于是回来了,哪怕用的是另一个人的身份,哪怕这世间没有几个人知道,大越皇朝的开国太子,从未死去。
大越国,凤仪宫。
夜幕冥冥,冷风猎猎吹过金瓦碧檐,月影波光粼粼。
皇后穆婉茹坐在漆金镂雕妆台前,女官秀云轻手为她卸下发髻上的珠钗,解下华贵精美的织金凤袍。
“秀云,你说陛下真狠得下心,将贵妃送到南梁和亲?”皇后拿起象牙梳子,心神不定地掬起一股如绸缎般丝滑的秀发,缓缓梳着。
秀云抿嘴笑道:“陛下对贵妃已经彻底死心,与其说是让贵妃去和亲,不若说是惩罚,听说南梁的使臣不日便到西京了,往后这宫里啊,就再也没有人敢与娘娘作对了。”
皇后端庄明丽的脸上也不禁浮起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三年了,本宫忍辱负重三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贵妃犯下如此大罪,陛下还是舍不得杀她。”
秀云压低声道:“皇后若是还不解恨,等她去了南梁,再收拾她也是容易得很。”
皇后闻言,怡然一笑:“何须本宫出手?第一个饶不了她的就是南梁太后,她的亲姐姐。”
秀云将一支累丝嵌珠金凤钗放进妆奁,幸灾乐祸地道:“听说郑太后钟情宇文将军,陛下还执意将贵妃赐给他为妻,这分明是不让贵妃好过,那郑太后与贵妃的姐妹亲情原本就淡薄得很,这下有好戏看了。”
皇后却没她这般乐观:“唉,陛下对贵妃用情至深,固然这次令陛下对她恨之入骨,本宫还是怕他哪天一心软,又轻易改变了主意。”
秀云想到这几年陛下对贵妃的骄纵与专宠,也开始有些担心,倘若万一陛下回心转意,依贵妃那有仇必报的性子,皇后……
自打郑贵妃失宠之后,年轻的天子越发喜怒无常,这一日在元安殿召见朝臣,连皇后的兄长丞相穆之洵都被严词喝斥一顿,罚了三个月俸禄,宫人门更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一个疏忽就掉了脑袋。
夜里,复位不久的俞妃为讨好皇帝李旻,特意亲手熬了一碗银耳血燕羹过来。
皇帝本不想见她,可转念一想,往日将所有恩宠都给了贵妃,那样的卑微逢迎换来的却是郑洛音恃宠而骄的报复,自己在她心里原本什么都不是,她甚至差点绝了他的后。
想到此处,李旻气得冷笑连连,他是大越帝王,贵为九五之尊却被最心爱的女人弃之若敝履,欺骗、刺杀,下药,谋逆,为了伤他、害他、杀他,她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
李旻越想越伤心难过,到最后竟怔怔然掉下泪来,痛到极处,便让内监传旨,命俞妃进殿侍寝。
琉璃宫灯淡淡照着清寂的寝殿,沉水香的香气幽幽浮动。
俞妃刚一入殿,蓦然腰间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被人牢牢圈进怀中,冰凉柔软的唇就压了下来,清清淡淡的酒香裹着男子温热的气息在她唇舌间肆意纠缠,撩动她心头酥软,令她脸红心跳。
她宛转迎就,心底的渴求愈发浓烈,气息渐渐急促。
忽然,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滴下,落在她白皙艳丽的脸颊,她惶然抬眸,望见皇帝俊美英挺的面容满是绝望哀伤,一双眼眸迷乱癫狂,他分明在吻着她,却又分明是在吻另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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