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被娘娘刺了一刀,夜里疼得实在睡不着觉,便想出来走走,惊扰了娘娘是在下的不是。”宁王提着普兰色琉璃酒壶,修匀的指尖夹着两只同样精致的酒杯,在夜幕下流溢着净彻明艳的光彩。
洛音冷眼瞧着,见他娴熟地在石凳上坐下,那里正巧是太子常坐的位置,她心生不满,抬脚往他小腿上用力一踢:“这张石凳你不能坐,一边去!”
宁王吃痛低叫一声,将酒壶酒杯搁在石桌上,眉头轻轻皱起:“人挺瘦,力气还挺大。”
嘴上不悦地嘟哝着,人倒是识趣地换了个地方坐。
他提壶斟了两杯酒,递一杯给她:“大越的荔枝酒果然好喝,我已多年不曾喝到了。”
洛音没有矫情推辞,端起嘬了一口,入口甘甜清醇,是她喜欢的味道。
洛音放下酒杯,不经意问:“听宁王言下之意,似乎曾经来过大越?”
元晟坦然笑道:“家母是大越人,我曾随母回乡在上京小住过一年。”
洛音视线一转,落在他雍雅的眉目间:“哦?不曾想宁王还是半个大越人。”
“不错,不过……”元晟笑意幽幽,语声干脆:“不瞒娘娘,本王并不甘心只做半个大越人。”
洛音心中微动,仔仔细细将他审视一番,容色波澜不惊:“你们高淄想和大越开战?难道这次的盟约要作废不成?”
“当然不是,两国一旦开战,烽火燎原,必然伏尸千里,大越终究是我母亲故国,我不忍心的,若是能兵不血刃废昏立明,自然是最好不过。”
洛音眉睫一跳,冷漠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感兴趣。”
元晟眼角漾开愉悦的浅笑:“我知道娘娘想报仇,可若无人助你,娘娘就是在这深宫里待上一辈子也是枉然。”
洛音凛然冷笑:“不错,我是想报仇,但还不至于勾结外臣,出卖自己的国家,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太子殿下打下的江山!”
“真是个死脑筋。”元晟语调悠然:“这江山谁坐不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知道你野心勃勃,你想让高淄一统四海,让大越俯首称臣,你想做这天下共主,对不对?”
元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娘娘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须臾间,他已敛去笑意,眸光清幽如一泓深潭:“我并不想做什么天下共主,只是想做一个真正的大越人,在朝中手握重权的大越人,如此而已。”
洛音摸不透这个人,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听闻宁王在高淄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肱骨之臣,这难道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高淄国天寒地冻的,连樱桃荔枝都不能生长,哪能与大越的锦绣山河相比?”
洛音嗤之以鼻:“可我不信你,再说若你不想做皇帝,这皇帝又给谁做?”
元晟悠然反问:“娘娘不肯将这李氏江山拱手让人,却又一直想将越皇从御座上拉下来,我不认为娘娘会那么好心扶持皇后之子上位,那么,娘娘想要扶持的李家天子,又是谁?”
洛音心头剧烈一震,呼吸都几乎停滞,若不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面前的这个聪明的男人非常不好惹,她一定会将他杀了灭口。
她沉下脸:“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元晟笑得颇为无奈:“怎么无关了,我总得知道我将来要效忠的主子是谁吧?”
“你就那么笃定,我会选择与你合作?”洛音的目光如刀锋般雪亮:“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既不信任你,也不喜欢你。”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相同的目标,我想你不会轻易拒绝这么好的机会,何况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你的盟友,你报你的血海深仇,我要我的拥立新君之功,我们各取所需不好吗?”
洛音眸光闪动,深看他一眼:“那么,你需要我如何帮你?”
“我需要一个身份。”元晟幽寂的目光定定凝着她:“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永远留在大越的身份。”
洛音失声笑起来:“那你算找错人了,我无官无职,帮不了你。”
“娘娘说笑了。”元晟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目光灼灼:“娘娘一定能帮本王。”
她被他看得心神一荡,定睛打量他两眼,充满戒备地问:“你什么意思?”
元晟眸光回撤,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一声:“娘娘心里很明白。”
洛音脸红到耳根,恼怒道:“自作聪明!”
元晟莞尔一笑,继而正色道:“若本王以千里疆土相赠,娘娘是否愿意嫁我为妻?”
才认识第一天就向她提亲,这个宁王不仅轻率还很冒昧。
洛音嘲弄地看着他,贝齿轻露:“不知宁王口中的千里疆土所指何处?高淄还是大越?”
“娘娘想要哪里?”
洛音盈盈一笑,不怀好意地道:“如果我要西厥呢?”
元晟的笑容如三月和暖的春风:“都依你。”
西厥兵悍马壮,大都督哥舒夜更是智勇双全,连大越都不敢直撄其锋芒,屡屡被其侵掠滋扰却无可奈何,他不过一介藩王,如何能令西厥奉上千里疆土?
洛音见他口出狂言,便有心刁难:“行啊,只要你能让西厥王向大越俯首称降、岁岁朝贡并永不再犯我大越,我便嫁给你,不过我可能要等到老死了。”
元晟一反方才的散漫,神情颇为郑重:“一言为定!”
洛音见他好像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些后悔。
但她生来倨傲,就算后悔也不想表现出来,因此脸上依旧淡然自若:“宁王殿下,太看中权势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难道你就不怕将来落到兔死狗烹的地步?我可不保证以后不杀你。”
元晟笑容闲雅安然:“我不怕,或许你以后就舍不得杀我了。”
洛音哪里懂他一语双关的意思,听在耳里只觉得他言语轻薄,立时就一杯酒泼到他脸上,羞怒道:“登徒子!”
元晟被她泼了一脸的莫名其妙:“你泼我干嘛?我肩上还有伤呢!”
洛音睃他一眼:“活该,谁叫你如此轻浮、如此放荡的!”
元晟都快气笑了:“我哪里轻浮、哪里放荡了?”
洛音冷哼道:“轻不轻浮、放不放荡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后在我跟前,你最好老实点!”
元晟懒得理会她,剔透指尖掸掸衣襟上的酒液,不紧不慢地道:“今日是你做贵妃的最后一天,往后你就是庶人了,有没有想好以后住哪里?我外祖父在长乐街有一处宅子,离皇城也近,你若不嫌弃可以到那里住。”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别又想歪了,我只是单纯的想帮忙。”
洛音又好气又好笑,这宁王还真是睚眦必报,她拾起一片飘落在石桌上的枫叶在手里把玩:“不必了,我有地方住。”
元晟略感诧异,试探问:“郑府?”
洛音点点头,笑得勉强:“比起寄人篱下,郑府总归要好一点。”
“你不是说再也不想回郑府了么?怎么改了主意?”他随口问道。
笑容慢慢在洛音脸上凝固,她古怪地盯着元晟的眼睛:“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不想回郑府了?我记得我只对太子说过,你却是从何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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