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晟颀长的身形一闪,已迅速靠近望月勒住垂落在一边的马缰,望月怒嘶一声,双蹄腾空而起横窜过来,元晟就势翻身上马,身子伏在马背伸手轻拍着望月的脖子,将手里的干草递到它嘴边。
元晟唇角微微翕动好像在同马儿说话,不大一会儿,望月竟奇异地安静下来,乖巧地低首打了个低沉而温和的响鼻,听话地嚼着元晟手里的干草。
一院子受到惊吓的下人们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元晟将马缰递给一旁的舒赫:“没事了,以后不要关着它了。”
舒赫接过缰绳,恭谨道:“是。”随即又低声解释道:“望月是小人旧主战马,许是当年见到主人不幸身亡,从此迷了心性,偶尔就会发狂,但都没有方才这般凶险竟撞开铁栏跑出来,连姑娘的话都不听了,幸而王爷出手相助,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元晟侧目淡看他一眼:“举手之劳而已。”
钟少弈目不转睛的看着望月,艳羡地道:“这马体态雄壮却步伐轻盈,头细颈高又通体玄色,应该是品种极为纯正的青河宝马,据说此马奔如闪电,勇猛非常,耐力也极强,更难得一生只认一个主人,那个死鬼太子真有眼光啊。”
元晟转目盯着他,眼睛利剑似的:“钟副将,本王发现你现在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钟少弈懵懵地挠了挠头皮,茫然道:“属下又说错话了吗?”
元晟冷冷横他一眼,转身向洛音走去。
洛音怔怔地望着他,仿若一尊玉刻的雕像僵立在地,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元晟眉梢微扬,缓声道:“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洛音似从梦中惊醒,一双眼眸凝注于他脸上,望进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望月……它为什么会听你的?”
元晟还未及说话,钟少弈便已抢过话头:“对啊!清河宝马性烈认主,生人不能近身更遑论驯服,主上却轻而易举的制服它,难不成那马和主上认识?”
元晟面色冷淡平静,心里头却真恨不得捏死这个多嘴多舌的高淄人,也不知道殷璃怎地挑了这么个絮絮叨叨的人来辅助自己,一天天的太伤脑筋了。
见他缄口不语,洛音情急之下霍然抓住他衣袖,颤声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望月会听你的?你方才对它说了什么?”
元晟低头看着她失色的脸颊,声音也情不自禁地随之低了下去:“我对它说,我是它的主人。”
洛音肺腑俱震,瞪大一双晶璨的眼睛望向他,嘴唇轻轻颤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晟移开目光,轻叹一声:“你瞧,连你都会怀疑本王就是李昱,更莫说一匹马了,我对它说我是它的主人,它便信了。”
洛音漠然地垂下眼帘,手指慢慢松开他衣袖,冷声道:“请宁王以后不要假借先太子之名戏弄于我,否则,我不介意失去你这个朋友。”
元晟歉意地欠了欠身子:“本王鲁莽了。”
洛音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忽地一拂衣袖,丹唇轻启:“管家,送客。
元晟就这么被洛音赶出了郑府,钟少弈还不识趣地抱怨:“这郑娘子脾气也着实太大了,主上,您不会真看上她了吧?她虽然长得是很美,可性子如此暴烈,哪个男人受得了哦?”
元晟冷冽的目光在他面上扫视一遍,最终什么也没说,继续默默前行。
钟少弈打了个冷颤,不敢再言语,心里头却忍不住哀嚎一声,堂堂的高淄藩王,难不成当真想不开,要给别人家孩子做后爹?
洛音想要开酒楼并非是心血来潮,舅父崔玄朗曾受太子大恩,虽说太子遭难后亦得到李旻重用,可他一直都存着替太子洗刷污名的心思,只是朝堂上同情太子的朝臣大多数都已逐迁,还剩寥寥几人为了身家性命也不得不隐忍不言,放眼朝中百官,竟无一人与崔玄朗志同道合。
洛音心想,朝臣们惧于皇权,自然不敢在人前表露内心,想要套出他们的心里话比登天还难,是敌是友,非得等他们神魂颠倒之时才能试探出来。
能令这些手握大权的男人们神魂颠倒的,无非是两样东西,一是美人,二是美酒。
青楼妓院洛音是不打算开的,毕竟要顾及云舟和阿璇的名声,那就只好从酒楼着手了。
于是洛音便风风火火的筹办酒楼,好长一段日子都忙得脚不沾地,而貌似风平浪静的西京已风云暗涌。
这天夜里,鹰扬卫大将军南宫炎散值回府,刚进房门就感觉一股肃杀之气迎面扑来,他正要拔刀,却听见一个极清峻的声音道:“南宫将军就是如此待客的么?”
他寻声凝目看去,见临窗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了一个人,月光透窗照来,隐约照见那人修长挺拔的身躯,他的脸隐在背光阴影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仅仅从模糊的脸部轮廓可以判断出这是个非常好看的年轻人。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身姿笔挺的带刀随从,头戴黑纱帷帽,只露出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冷泠泠盯着他,那股肃杀之气就是他眸子里迸发出来的寒意,洒落在屋子里的一束月光刚好将随从的衣衫照得清晰,那布料竟是名贵的南锦,非皇族不能享用。
南宫炎暗暗吃惊,一名随从的身份便已如此尊贵,那这个年轻人又是什么来头?
他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这人的身份绝不简单,于是警惕却又客气地道:“不知阁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年轻人轻轻一笑,笑声在幽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森厉阴冷:“南宫将军这几年御前得意,盛宠不衰,便是连故人也不认得了么?”
南宫炎心头一紧,在脑海中飞速的一一过滤着所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却发现没有任何人是与眼前年轻人可以对上号的,他不禁有些心慌:“在下实在想不起阁下是哪位贵人,还请这位公子明示。”
年轻人朝身旁随从一扬脸,那人上前一步,手腕一翻亮出一块雕祥云飞龙纹玉牌。
南宫炎猛地一震,屏住呼吸凝目细看玉牌,只见玉牌中央阳刻阴雕着“大越国皇太子令”几个字。
南宫炎心神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和恐惧滚过全身,将军登时呆若木鸡。
衣饰华贵的随从冷冷看着他,厉声道:“南宫炎,太子殿下玉驾在此,还不请安?”
南宫炎闻言身子一颤,转而喜极涕零,待从剧烈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立即伏跪于地:“臣南宫炎拜见太子殿下。”
“难为将军还认得孤。”年轻人的语声有一丝漠漠轻寒:“不枉当初君臣一场的情分。”
南宫炎俯首肃容道:“一日为君终身为君,臣此生绝不敢背叛殿下。”
太子淡漠道:“若非看你这些年竭力斡旋,保全东宫与燕王府旧属的份上,孤岂会轻易饶过你这个逆臣!”
南宫炎面有愧色,垂首道:“臣不敢奢求太子殿下宽恕,但求将功折罪,望殿下成全。”
太子微垂眼帘注目于他面上,三年多未见,南宫炎的脸上少了些许当初的雄伟之气,多了几分世故圆滑,眼睛里却依旧燃着一簇炽烈的热芒,一如往昔。
太子仿若冷霜的声调透了一点温意:“这几年你周旋于豺狼虎豹之间,想来也是不易,孤亦能体谅当年你率先向楚王投诚的苦衷,不过孤既然回来了,往后你所效忠的主君便唯有一人,你可明白?”
南宫炎神色一凛,肃然叩首道:“臣叩谢殿下恩。”
“起来吧。”
南宫炎依言站起,犹豫道:“殿下回京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孟将军?”
“孟毅性子太过直率鲁莽,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他也不迟。”
南宫炎低声领命,斟酌着问道:“不知殿下今后有何打算?若殿下想出兵控制皇宫,臣与孟将军愿效犬马之劳。”
“鹰扬卫与云骁卫统共不过两万余兵,难以完全控制住皇城,何况金吾卫、羽林卫、龙武卫都效忠于皇帝,贸然出兵太过仓促,三年前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若无十全把握,孤不愿再有人白白送死。”
提起三年前的宫变之事,南宫炎心中既是心伤又是疑惑:“不知当年殿下身陷重玄门,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臣明明看见你与燕王殿下都………”
当年太子与燕王到昭阳宫面圣,被率兵埋伏在重玄门的楚王李旻射杀,为了震慑东宫近卫与燕王府兵,皇帝砍下太子与燕王首级并以两人遗体要挟,逼迫众将士投降,在那种情况下太子居然能死里逃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南宫炎并非不信眼前的人,只是这件事的确匪夷所思,他心中难免疑虑重重。
阴影里的年轻人慢慢站起身,缂丝云纹衣摆带着淡淡的金杜香味,映入他眼帘。
南宫炎悄然抬首,目光沿着衣摆移向年轻人眉眼,冷玉般的隽美容颜瞬间照进眼里,南宫炎脸色大变,骇然失声:“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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