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还得看谭冠误,他夫人最爱的就是去凑热闹,和人唠嗑,还很小孩子气。但谭冠误从来没有嫌弃过她,他们这情啊,足以传千年。”
顾明朝灌了盅茶,沉默不语。
谢松照道:“顾明朝,我给你提个醒,不懂情,就千万别碰情,否则伤人伤己。”
顾明朝轻轻点头,半晌道:“你是因为不懂才不娶妻妾的吗?”
谢松照道:“非也。是我不相信爱情能长久存在于爱人之间。我母亲走时正是我父亲最爱她的时候,所以年年岁岁不能忘,后来者皆是尘埃,无人越过她去。可你看当今与我姑母,当年也算是举案齐眉,可如今不也琴瑟失调吗?”
顾明朝笑道:“所以你只学会了尊重,没有学会如何爱人,所以你也教不了我。”
谢松照颔首道:“正是,但在这世间,尊重已是难能可贵。”
顾明朝道:“谭冠误是怎么认识他夫人的……”
“世子,出事了。”远岫满脸焦灼,大步进来,“陛下下旨封谭冠误为荆国公,并把巡防营归入禁军。还有圣旨在往咱们府上来。”
谢松照道:“蠢货,寸功未建却封公,把大周那些劳苦功高的老将军们至于何地?马上西北交战地的将士也回燕都了,到时候又怎么封?”
话语间已经有人来催去接旨了。正堂里众人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拔刀砍了宣旨太监。听完圣旨后松了口气,脸色又扭曲变化起来。
一句“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听得扎人耳朵。顾明朝捧着封他为安乐侯的圣旨,深深感到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回了院子顾明朝立马把圣旨丢在石桌上,叹气道:“好生烫手。”
谢松照捏着圣旨细看,半晌道:“安乐?这倒真是个明晃晃的讽刺啊。”
顾明朝望天,指着皇宫方向道:“那位受了气,找不回场子,只能那我这个无权无势的质子撒气,这阴差阳错的也叫他荆国公的分量轻了。只是后面如何封西北将士都是折辱了。”
谢松照道:“承德帝已经是黔驴技穷了,他分不清敌我,只要能让他感受到权力,他就敢做任何事。”
顾明朝叹道:“疯子……”
谢松照道:“你还得收拾一下,进宫谢恩。我也顺便去趟东宫。”
两人刚到府门口,林浥尘策马而来,道:“太子刚刚传出教谕,让我回陈留待命。我来跟你说一声。”
谢松照呛了两口尘,缓过来道:“云访随你一道去?”
“自然。”
谢松照拍了拍朔风的头道:“拨一部分侍卫跟着她就行,你先回去。她是闺阁女子,没赶过路……”
林浥尘打断他的话道:“我早考虑到了,她不肯,她要与我一道。”
谢松照叹了口气颔首道:“行了,那你快去赶路吧,一路顺风。”
马蹄又扬起尘灰呛得谢松照直咳嗽,风里送来一句好。
承德帝再次回到他的甘泉宫起居,却再也感受不到奴仆环绕的感觉。承德帝每日与铜壶滴漏做伴,偶尔来只鸟都觉着热闹。
顾明朝没见到承德帝,倒见到了谭冠误,谭冠误擦着佩剑道:“安乐侯,风光否?”
顾明朝把手上百夫长的牌子抛了下,道:“如何不风光?跟着荆国公就是有肉吃。那谢松照可是吝啬得很,不过就是拨了个院子给我住,就想让我给他卖命,嗤…那比得上跟着您有滋有味儿,风生水起啊。”
谭冠误短促的笑了一声,道:“如今他见到你不得问声好?”
顾明朝把牌子转出了花,道:“哪能啊,谢松照素来金贵的很,那里肯……对我这卑贱质子行礼问安。”
谭冠误把擦的寒光逼人的剑收入鞘中,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你的府邸还没修好,你还得继续住在谢松照府上。你之前那个质子府已经不符合你的身份了,我让人拆了。”
“全凭您安排。”
谭冠误瞧了眼滴漏,道:“走吧,该见见陛下了。”
顾明朝看到瘦骨嶙峋的承德帝不由咂舌,这谭冠误是把承德帝当手下训了吧。
承德帝有气无力道:“谭冠误,你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威福莫比。咳咳……你,你……”
谭冠误笑道:“陛下无非就是乱臣贼子四个字罢了,臣常侍君侧,都听腻了。”说着还从内侍手里接过来茶,亲自喂给承德帝,谁看了不说一句臣贤?
承德帝又指着顾明朝道:“朕,朕待你不薄,你居然跟他狼狈为奸!咳咳!咳……谋求朕,朕的江山!”
谭冠误道:“陛下慎言,此话诛心啊。臣等殚精竭虑为的不就是陛下的江山吗?陛下,没有臣,你现在已经是太上皇了……”轻轻松松的话落进承德帝的耳中就是天雷炸开,他又看了眼滴漏,对顾明朝道,“陛下已经疲倦,你且退下吧。”
顾明朝在殿门口与捧着药碗的内侍遇上,那浓重的药味熏得人头晕。
东宫书房。
谢松照看到太子皱眉批着折子,便立在门槛外,穷极无聊地盯着池子里含苞的荷花,一阵风过,荷花便顺势藏起来,像是叫他盯得害羞了。
“谢左卿。”
谢松照回神见礼,见是孔博衍,又看着一群人乌泱泱的涌进东宫来,许是走得急,额上汗打湿了鬓角。
太子道:“正要召诸君来商议,万慎,把冰拿上来给众卿解暑。”
孔博衍心一横,跪下磕头请罪。言辞情真意切,语调颤颤巍巍。
太子道:“不过是众卿各抒己见,何至于此?叔仁请起。”
待茶润了喉咙,众人开始说起正事。
孟寄词道:“殿下,微臣以为谭冠误封公一事对殿下而言是个机会。”
季青临道:“正是,拉拢老牌将军的机会就在眼前!”
梅时晏摇头道:“殿下,微臣以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朝廷近年来多了许多新鲜血液,他们流淌在大周各个角落处、命脉里。”顿了顿继续道,“老牌大臣胜在话语权重,但他们若是真心拥戴殿下,名利当如浮云。再者,征西侯马上就要班师回朝,军功累累却也只是封侯,如此更显谭冠误之无能,承德帝之昏庸。”
谢松照道:“微臣以为梅即令所言甚是,文士重名节,无功无德却受天下供奉历来为人所不齿。”
孔博衍道:“殿下,恕微臣直言,老牌大臣才是最大的阻力。臣游历这些年见到过不少以门第、师承来分辨派系,他们将刚入仕的学子以姻亲方式,师徒名头拉入己方阵营,他们隐退在幕后,从不开口。但是他们才是真正搅/弄风云的人物。”
江宁道:“殿下,荆襄九郡里有些太守该换了,臣以往在滏阳时就常闻他们尸位素餐,不能任由一郡一城脱离大周。”
孔博衍道:“将军常在滏阳所以不清楚,京官到了九郡根本立不住脚。我游历时曾去九郡考察过风土人情,多是一言堂。有民怨载道的,也有歌功颂德的。”
太子道:“地方之上本宫早就拟了条陈要整治,奈何一直都无法付诸于实践。”
孔博衍道:“臣于承德四年在西川十四州游历,知道那里面的肥差若非有孝敬,或是背后有家世、妻族、师承的都轮不上。大多京官外调都讨不了好,更遑论其他新科举子,那都只能熬资历,再差一点就是闲差,也没有几个俸禄,最后就只能耕地自给。”
窦思源咂舌道:“我们常年呆在燕都,外面的事都不如叔仁了解的通透。”
季青临道:“如此说来,微臣倒是想到了,这些大臣确实不能操之过急,他们奸滑老练,墙头草两边倒。到最后殿下大势所趋,他们自会俯首称臣。但也不能放任他们,若不敲打敲打,则难以立威。”
谢松照道:“殿下,这事微臣有个极好的人选。”
窦思源道:“如此得罪人的事,而且吃力不讨好。这话一个没说好就是损了殿下威严;说得过头了,就容易让人觉得自己被猜忌。啧,难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头做罢,孟寄词道:“松照,到底是何人有这神通?别卖关子了!快说!”
太子道:“太子少傅陆白彦。”
谢松照颔首道:“正是他。”
窦思源道:“景平侯!好主意!早年宗亲削俸就是他办的。又正好他还是太子少傅,这事他来办再合适不过了!”
江宁道:“他老人家前日里才被承德帝给折腾了一番,这回承德帝下旨封谭冠误为荆国公,打的脸里面也有他一份。果然是极好。”
南郡。
李无蝉眯着眼俯视黄沙翻滚的寂静战场,喉结上下滑动,却没有半滴唾沫,嘴唇龟裂轻轻抿一下就是铁锈味,熏的喉头发紧。
他被吊在这座城的最高处,他于众生而言就是遥远的蝼蚁;他于周国而言是随风飘扬的旗;于陈国而言就是奇耻大辱。
他眯着眼看向南郡,那里繁华如初,他知道陈国伪造了一个周国的楚王,这为的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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