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长安贵胄

    魏宁并非什么门派祖师,从前随军,后来治水,居无定所,自然也不可能广招门徒。段非(字勿尘)是他唯一的弟子。两年前段非辞别魏宁与弟弟彦旗一起来了长安,在这之前十来年的时间,段非随魏宁学习治水,走遍黄河长江各大堤防。人都说段非得了魏宁真传,比魏桓更像魏宁的亲生孩子。就算这两年与师父分别,也几乎十日一封信,事无巨细,样样汇报给师父,就如从未离开一般。

    段非的住所地处闹事,魏宁父女找到它并不费力。小院只有个窄小的门,一位白发老翁候在门前,看到魏宁的车停下,便殷勤地迎上来。

    “这位便是我们家魏老爷吧?您可算来了,大人可是日日盼着老爷呀!这下好,这下好,老奴马上就去准备晚膳,片刻便可……”

    这老奴像是憋久了,逮着魏宁说个不停,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令人无奈。魏宁只好强行打断他的絮叨,问道:“勿尘可在府上?我们先去见见他吧,”然后他指指身后的魏桓和福乐以及一车行李又说,“还烦请先安排个住处!”

    “你看我这糊涂脑子,大人留了主屋给老爷,自己一直在书房住着,来来,老奴带您过去!”

    絮絮叨叨的老奴引着路带魏宁和魏桓去往书房,眼见这小院里也没别人帮手,福乐便留在后面自己动手卸车搬运行李。

    这院子很小,总共也住不了几个人,装饰更是朴素实用,没有任何多余。这要在巡堤时营地或乡里的歇脚处倒也正常,却与门外皇都长安的巍峨繁华格格不入。魏桓纳闷,不是说勿尘与彦旗到皇都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还是说她对富贵的定义有什么误解?

    这么小的院子连独立的水井都没有。魏桓再一观察便发现一条竹制的长管从相邻的院子过来,沿墙排布,院子背阴一角露出的排水口是她熟悉的防返溢的式样。显然,这些都是那位一丝不苟的师兄亲手弄的。

    显然魏宁也发现,低声道:“你师兄来信说过,这左右一排房子原是一个完整的院落,都是给他的,说是前朝某国公的府邸,一并送来的还有几十个仆从……他不想要这些排场,便将下人遣散了……”

    魏桓看看左右的屋瓦飞檐和那几个明显是新近才用砂石封起来的拱门,心下了然:“所以房子也租给别人了,就留了个刚刚能住我们几人的。要不是想着师父您老人家,师兄估计连这个小院也要租出去!爹,师兄这不是不喜欢排场,他就是抠门!”

    魏宁轻轻摇头笑了。就在这时,书房也到了。

    书房的门半掩着,魏宁止住了老奴的叫唤,魏桓抢先一步轻轻推开门进去……只见房间的墙上地上挂着铺着各式大小的堪舆图,更有厚厚一层草图铺陈在书案上,其中几张就要挣脱同类的束缚扑向地板的怀抱……书案一脚靠着的人正揉着眼睛醒来,按照刚才这名唤尤勉的老奴所说,这位段非大人已经关在书房里三日并未合眼了。

    要说这位段非才是正牌师兄,魏桓却对彦旗更亲近些。这些年来,师兄随父亲巡堤,帮着父亲处理各种事务,与魏桓接触不算很多,在家里,与魏桓为伴的却是彦旗。再加上有两年未见,魏桓几乎认不出他了。

    段非的身形又修长了些。他仰起头来,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脸上,将他的脸照得有些苍白。他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看向魏桓,竟然有头脑空白的懵懂。

    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哪里是魏桓记忆里那个聪明能干的师兄。

    段非突然清醒过来,赶紧跳起来整整衣衫,向魏宁恭恭敬敬地行礼:“师父、师妹,非未能远迎多有失礼……”

    “行了,不必客套!”魏宁拍拍他的肩膀,拿起他桌案上一张草图问道,“长安城防并非朝夕之功,你又何必不休不眠呢?”

    “只怕时间不够,唯恐自己的闪失误了大事!”

    魏宁坐在书案后,翻看着图纸,摇头轻笑道:“多大点人呢,真把自己当顶梁柱了,我大晋缺了你还不行吗?行了,我先帮你看看这些图,晚些时候我们再讨论。你师妹想去街市上逛逛,你带她出去见见世面。我要你准备的贺礼想来你也没弄好,也去准备准备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魏桓只觉得勿尘身子怔了一下。她不关心这,想到即将扑面而来的好吃好玩,高兴得跳起来。

    夕阳微凉,华灯初上,秋风送爽。长安城里正是人声鼎沸,酒肆飘香的好时候。

    勤快的尤伯安排完一行人的住所,给大门挂上“魏”字灯笼,然后又麻利地驾车带师兄妹二人出门了。魏桓看出来了,这小院里里外外的就只有这可怜的老奴一人在忙活。

    出门前魏桓已一一盘算好,要看着什么玩些什么,可叹时间太短,出门时天色已不早,到魏桓急急忙忙将师兄囊中银两换成半车吃玩之物时天色便已经黑透了。

    魏桓的师兄说是带着她逛街市,其实都是尤伯殷勤引路。而勿尘出门时一直靠在车厢里愣神。下了车后,他朝着城门方向看了片刻,旋即神魂不守地向那个方向走去,招呼也不打。天色已暗,一身黑衣的勿尘,很快便淹没在无月的浓黑夜色中。

    “姑娘别介意,”尤伯一边将刚刚从得意楼里打包的各种糕点搬上车,一边安慰魏桓,“都城迁至长安不久,又有新皇登基在即,这几个月入京的人一波接一波,大人担心有失……”

    “尤伯,自家师兄的性子,我多少知道些。我们怕是等不回他了,先回去吧,父亲和福乐还在等着我们开晚膳呢!”

    师兄不在陪同,回程的路途并不太平。魏桓在车厢内乐颠颠的清理这一个时辰的战利品,将给家中各人的份儿分好之后看到自己那一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就在自责之时,先是听到叽叽喳喳的对话声,接着有什么东西打在车上。魏桓诧异着正想头出头去询问尤伯,只听到尤伯“驾”的一声催马疾驰,待到急急忙忙到府邸门口停下来,魏桓才有机会跳下车子问道:“尤伯,怎么了,有伏击?”

    “没事,姑娘,快进府里关上门!”

    ……

    魏桓前后看看马车,只见车辕多出了些甜瓜、桃、石榴什么的,敢情刚才是这些东西砸得车子嘣嘣作响。尤伯一边收拾瓜果,一边催着她进门。有几位妙龄女子随着车跟了上来,见府邸门上刚挂上不久的“魏”字灯笼先是愣了一下,转眼看到熟悉的老奴尤伯才放下心来。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穿着艳丽的,将一篮子红石榴放在车上,吃吃笑着拉上一旁的姐姐妹妹跑了。

    魏桓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入夜的长安有种说不出的妖气。

    “大人不喜欢出门也是事出有因,”尤伯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大箩筐来收拾车前车后的瓜果,任劳任怨的老奴脸上竟然闪现出老父亲般慈爱的笑容,“大人风神俊秀,难免长安城里的姑娘们艳羡!”

    魏桓打了个寒战,不知尤伯从哪里听来这么个离奇的词汇。

    风神俊秀。

    勿尘来长安不过两年,之前十年可是跟着她父亲的,这么多年了,‘风神俊秀’的招牌怎么从天而降的?

    魏宁从门里出来,拿起尤伯的大箩筐装不下的那篮石榴,催促着魏桓快进门去。

    “正好,想吃石榴了!”魏宁笑眯眯地说,竟然习以为常一般。直到此刻,魏桓才想起来自己父亲让师兄出门时师兄突然愣住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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