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镇东将军
建武元年的年尾，寒风呼啸中，翊将军魏桓带着北伐两千先锋穿越崇山峻岭，按照刘琨的安排，她将绕行到石勒盘踞的并州以北，等待张谦和刘琨大军开进并州后对石勒形成多路夹击之势。
建武二年元月，魏桓的队伍出没在并州以北，与并州的胡人交手了几次，小战皆胜。也碰到过一次石勒麾下大将苌虹，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抢了点粮草，迅速藏到山里去了。
苌虹记仇，咬着魏桓不放，魏桓偏不与他正面开战，藏在山里拖着他一路往北迁移。
不久，冰消雪融，信使日行千里送来刘琨和张谦的消息，大军已经陆续开拔了。从这一刻往后一月，大军会陆续到达并州，在此之前魏桓只要守住北上要道便可，时间充裕得很，她还可以多干几仗，牵制石勒。
魏桓将信收好，叫来几个副手，蹲在地上写写画画，讨论接下来的行军路线。
讨论完了，魏桓从随身的袋里拿出几块兔肉干，跟前的几位一人一块丢过去，道：“今晚别休息了，前面山坳里练练夜战，我们离石勒越来越近了，到时带兄弟们夜袭，看看胡人传说中的镇东大将军。”
“石勒！传说他三头六臂，天生神力。”副将刘立心直口快，魏桓不屑地撇了他一眼：“传说里被我魏桓看一眼得吐血而亡呢！”
“老大，那是说你是瘟神！”另一个副将林昆一边嚼着肉干一边不知好歹地顶撞上司。这小伙名字说起来好听，写起来一不小心就给人认成木棍，因此大家都叫他木棍儿。
这二人都是从长安突围起就跟着魏桓的，人魏桓心想，看来平时是太纵容他们了。
“闭嘴！回你们队伍去！”
魏桓朝林昆踢了一脚，小伙子大呼小叫地跳着跑开了。远远地还喊了一句，传说也有对的，那苌虹就是身高八尺凶神恶煞，真可做个门神贴门上辟邪！
副将们一哄而散，魏桓拿起酒囊递给沈玄。沈玄还蹲着，看魏桓刚刚在泥地里画的地形出神，连酒都没有接。进入并州地界不久沈玄就有点怪怪的。这次出征大司徒没有跟来，她被刘琨留在幽州，魏桓不想找那个絮絮叨叨的军医，她伸手摸摸沈玄的额头，并未发烧，于是道：“道长，你是不是太饿了？这几天没怎么见你吃东西！”
沈玄摇摇头，拿过酒囊仰头咕咚咕咚地喝，还是魂不附体的样子。难道说大司徒的特长传给了他？
“道长，你还记得那个锦盒放在哪里吗？就是出长安城门我交给你收着的那个！”
“嗯！”沈玄点头。
“可别忘了，并州一战后我们要去取回来的！”
沈玄失神地望着远方。他这个样子魏桓真不敢叫他上阵。她咬咬牙将自己马上的两个酒壶都卸下来，丢到沈玄怀里。
“你原地休息两日，我留十个人给你！”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魏桓驰骋在山谷之中练习夜战。事有凑巧，一队装备精良的胡人队伍趁夜穿过山谷，两支队伍不期而遇。魏桓站在山腰上看得清清楚楚，那支队伍约一两百人。摸黑夜行穿过山谷，乃是兵家大忌，估计得是身不由己。
魏桓问身边的副将林昆：“下面演练的队伍总数超过两百吗？”
“刚好两百，都是骑兵！”
“那好，这个你拿着！”魏桓掏出一把竹签交给林昆，“我将未来种种应对之策一一写在竹签之上，你遇到什么难于处理的，找找竹签便有对策！我下去看看！”魏桓一直头疼沙场之上刀剑无言自己要是有个万一，下面的队伍要成散沙。于是行军这两个月她将北伐可能遇到的情况细细想了一遍，每一个对策写一个竹签，但此刻她虽将这一把竹签交待给林昆，其实也不是觉得这场小战有什么危险，就当是演练的一部分吧！
林昆抓着几十根竹签很头疼：“将军，那么多，我怎么选？”
“抽签总会吧！”
魏桓系紧手腕上的快弩，背上弓箭疾步下山。
山谷里一场激战打得如火如荼，这两百骑兵是魏桓的精锐，对手未挂旗号，但是个个钢刀铁甲，身手、秩序皆不平常，就算被伏击堵在山谷里依然井然有序。他们并不恋战不惜一切急于脱身，魏桓亲自指挥，将对方长长的队伍截成小段分段蚕食。
魏桓快马冲到前面，她很好奇，是什么人的队伍如此反常地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队伍的首段已经没有指挥将军的身影，一小队银甲铁骑急速奔驰，没入山谷黑魆魆的夜幕里。
打斗的喧嚣声已经被落在背后，魏桓却不管不顾马不停蹄紧追不舍，跑在前面的骑兵人马皆着银色轻甲，同时配备丈许□□和劲弓。那样装备的队伍，魏桓在与苌虹交手的时候见过，苌虹带的那队才八人，这一队急急忙忙的一看至少有十□□人。
胡人那边应该出了什么紧要的事，魏桓直觉的认为，这可能是个机会。
东方泛白时，队伍已经跑出山谷。再过半个时辰，后面稀稀拉拉的跟上来一队车马，都是胡人的，魏桓的那两百骑兵终究没有完全拦下他们。
前有敌人后无援军，魏桓却不想放弃。她策马倒回去，迎面遇上一队正在混战中夺路而逃的胡人。
天色微明，山谷里氤氲着浓雾，混战双方都没发现有人杀入阵中却突然卸了盔甲藏入其中一辆车里。
晋军的追击并未出山谷，林昆最后得到的命令是放过胡人的粮草。
于是，损耗过半的胡军队伍依然一路疾驰，直到第二天入夜跑死了十几匹马后不得不扎营休息。
这时候，此队伍已经靠近平阳地界。
这一路上魏桓找机会换了一辆车，从一车子的金银细软，换到了美人堆里。小小的车厢挤着六个妙龄的汉人女子，个个被突袭和赶路折腾得奄奄一息。与上次那些用做口粮的姑娘不同，这几个女子个个生得美貌，打扮得干净整洁，衣着虽然有些凌乱，也是规规整整的世家打扮。
她们可能是并州的官眷。据说并州沦陷时，刘琨的亲眷大多被俘，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刘琨的女儿。
一车子的女眷早被吓傻了，魏桓混进来她们都不敢啃声。待到队伍一停下来，魏桓对最外边的女孩说：“把衣服换给我！”
那女孩呆呆地看向她。
魏桓挤到最外面道：“快，要想活命照我说的做！”
昏暗的林间，火把点亮夜幕的一角，一条小溪浮在浓重的夜色前，星星点点地反射着火把的光。时值二月，春意料峭，入夜后更是寒风阵阵，然而却有人不怕冷地赤膊站在溪流里。他俯身以清水擦拭着身上的伤，这周围除了他就只有火把和魏桓。刚刚领魏桓过来的士兵已经早早就退到灌木外的夜色中去了。
年轻的将军身材很好。尽管光线不好，但是能隐约看到他裸露的上身结实的肌肉线条，他肩背的轮廓硬朗，线条到腰突然收紧。此人不属于苌虹那样魁梧健硕的类型，然而强劲的肌肉下蓬勃的爆发力一目了然。
只不过……他似乎伤得不轻，整个右肩后背到腰部一片青紫的碰撞伤，火把光照下黑了一大片，肩上红黑的，应该是还在流血的伤口。以魏桓从军这几年的经验，这样的伤还能站立当属不易了。
他侧身自顾自地擦洗肩上的伤口，好一会儿，他转身走上岸，用汉话命令道：“过来，帮我把伤包扎上！”
石勒！
果然是他。
那汉人姑娘捧着布条走过来，她倒是胆大，毫不怯弱地站到他面前，轻手轻脚地给他包扎肩上的刀伤。伤已经过去三天了，血还没有完全止住，对疼痛有些麻木的石勒，咬咬牙，努力从火把的光影找一点能分散注意力的东西。
哦，那女孩的脸在夜幕前泛着光，一如多年前洪水过后的那一天，他从阎王殿外转一圈回来，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个俏皮的神采飞扬的脸庞。
……石勒不动声色地闭上眼，掩盖住一时地情绪波动。再睁开眼时他低声吩咐道：“你走在前面带路！”
……
！
他竟然没有认出魏桓。魏桓狐疑地直视石勒，他血一样深红的眼睛神采如常，只是微暇着显得有些疲倦。恰在此时，额头一道血线从头发里浸下来，快到眉骨时他伸手擦了一把。魏桓赶紧拿布给他将血迹擦掉。
他能循着火把光走路，但应该是看不清了，真没认出魏桓。
好吧，魏桓也想看看石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想那么快暴露身份。
石勒的营帐空空荡荡，帐外十步之内不许留人。石勒已经枕着刀睡下，他侧身弓着背，一身薄衫很快便被冷汗浸透了。魏桓去给他换衣服，然而他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皱着眉一动不动，牙咬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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