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佩娘

    长安,风大雪大。风雪混沌中已经分不清天地,只看得到长安巍峨城墙的轮廓,闻得到近处浓重呛人的血。

    ……

    然后是点着篝火的山洞里云霓瑟缩在自己怀里,昏迷中念着她的父亲。

    咯噔咯噔,勿尘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

    ……

    再早一些,他第一次随师父回家。他牵着年幼的彦旗,同样年幼的小姑娘跑出家门,扬着满是阳光的脸喊他“哥哥”。

    原来世间是有这样美好的笑容的,原来世间是有这样美好的人儿的……

    咯噔咯噔,勿尘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手指疼,指骨都要断了。理智游走在天外,剧烈的疼痛召唤着它回主人的灵台。

    天亮了,有人坐在他的身边,喊了几声“先生”。

    “先生,先生!我可找到你了!”

    “先生,段先生!”

    “你……你怎么……你是司徒染?”

    “司徒清?小崽子,我在洛阳找了那么久,总算逮到到你了!”

    “姐,姐,你别打我!”

    ……

    勿尘睁开眼睛,喃喃念了一句:“明明给了你入长安的密道,你怎么还率小队强攻?”

    密道、算筹、长安地界突然间奔溃的战线,不不,应该说是突然消失的晋军……不堪一击的函谷关……还有如今刘曜石勒大军正面对战的战局……

    等等……

    石勒曾经去数魏桓过函谷的兵力,却只数到了将帅,然后他以将帅数目估了个数,那个数量便是魏桓能掌控的整个兵力。

    等等。

    石勒一直在探究魏桓攻伐长安真正的目的……此刻,勿尘突然心有灵犀,他好像抓到了点什么!

    如果魏桓不在场也能随时随地调兵遣将呢?魏桓的军队是不是不需要那么多将帅?

    ……

    因果盒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吗?

    醍醐灌顶,勿尘坐起身来,他抓住司徒染的手臂问道:“是谁在建康负责通联?”

    “好像……是张霁!”

    长风带着远方的讯息灌入耳中。勿尘立起身来,看向雪原以西以北。心口又是一阵绞痛,他屏住呼吸压住痛楚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心口突然一紧,一阵电流串向四肢,魏桓手指麻了一下。最近不怎么会痛了,也不会难过了。

    碎月刀,无误。

    快驽,无误。

    五人的站位,无误。

    身边乔装的难民俯身听她问话,于是她轻声问:“南城的东西确认可用?”

    “昨日勉强修复完也还不太妥当,恐怕只有一矢之力。”

    一矢,一矢够了!还有一件事……

    “佩娘……”

    “刘英刘将军已经将催主事的……抢回去了!”

    那天她们分两路入城,此去便没想过退路,好吧,佩娘,我们不过早几天晚几天而已!

    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孤单,黄泉那头竟然有这么多至亲。

    她拿出腰间的酒壶咕咚咚将酒一饮而尽,昂首道:“走,会刘曜去!”

    这天正是初一,刘曜占好的吉日,此刻的他正带着亲信在长安城北的高台上祭天。祭天之后将会有第二批军队开拔,去往洛阳方向。

    魏桓在长安蛰伏十日,等的也是这一天。

    毕竟在长安长大,进过武库,护卫过宫廷,还拿了勿尘给的地图。魏桓对长安了若指掌,潜伏数日便找到了接近刘曜的门道。

    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过后,刘曜准备离开高台。便在这时,魏桓从一群萨满中走出,挡在他下行的路上。魏桓摘掉萨满面罩,露出一张汉人姑娘的脸。

    刘曜愣了一下,在他概念里汉人女子不是不愿公开露面吗?刚死了个魏桓,怎么又来个女子?这个女子……像是在哪里见过。对了,平阳宫里,她是与石勒一同大闹宮宴的红衣美姬。

    魏桓又将厚重的萨满披风解掉。露出来的是与佩娘一样的一身红衣。鲜亮如血。

    刘曜一怔,周遭数十亲卫迅速围过来。

    “来者何人?”

    “刘曜,你不认得我吗?”

    妙龄姑娘俏丽的脸庞上浮着笑容,轻轻松松地走上来几步。持刀的亲卫紧逼过来,已经将利刃抵到她的面前。

    “……”刘曜迟疑中,开始怀疑前几天伏诛的并非血魔本人。

    魏桓拿出血魔面具扣在脸上,说是迟那时快,她扣动机关三支快驽朝刘曜迎面飞去。刘曜也并非一般人,挥动披风挡了一支飞矢,另有两支被亲卫以肉身抵挡。

    这冲着刘曜来的刺杀实在太冒失,要不是祭坛上不想见血,刘曜刚才就应该主动出击了。魏桓抢了对手的一把刀,两把刀……一边挥刀一边笑自己拖泥带水了。

    困兽之战,魏桓根本近不了刘曜的身。他看得有点无聊了,脚步向下就要避开打斗的纷乱。末了,吩咐一句:“留活口!”

    日头正在中天,日冕上的指针马上就要到午时,魏桓不能在这个时刻放刘曜下祭坛。她双手挥刀,因着自己身材娇小在一群大汉间游走。长刀就要调到刘曜披风时,一人杀出来挡在刘曜面前。机会这有一次,魏桓再无机会接近刘曜,便顺势施个巧力将那青年提到自己面前。碎月刀刀尖戳穿他脖子的皮肤,利刃堪堪贴着跳动的动脉停下。叫人担心人质一个呼吸也会不小心血溅当场。

    “太子~”周遭人等惊呼,不敢接近。魏桓胁住了刘曜的儿子——一同来祭天的太子刘呈。

    刘曜大惊失色。

    “过来,刘曜,过来我就放你儿子!”

    魏桓透着面具说话,声音如同鬼魅。一身红衣血魔面具遮面,一场激烈搏斗下来竟看不出血迹。

    “放开太子,我放你出长安!”刘曜大喊。

    魏桓笑了。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刘曜上前一步,左脚步上高台。

    “我,只要你命!”

    魏桓笑道。

    异象并非无迹可寻,这天日头高照,吹着轻柔的西南风,正午时分南面尖啸的异响快于春风,划破了半个长安城的平静。

    高台上的纷乱吸引周围百官和护卫所有人的关注,众人突然发现尖啸声时,只来得及翘首,于是亲看目睹空中巨矢如天罚般砸下。

    “轰隆隆!”

    高台在巨响中坍塌……

    垮塌的高台扬起丈许高的烟尘,阳光也暗了,天地都昏昏暗暗的。魏桓脑子还在巨响,一时身体麻木,找不着方法控制自己的手脚。她勉强睁开眼睛,身边几具尸体被碎石砸得七零八落,其中一个衣服的式样正是那位太子。但,刘曜……刘曜却似乎还活着,有人在喊“护驾护驾!”

    魏桓又握紧碎月刀咬着牙拼命找回四肢的知觉。

    她与刘曜,不死不休!

    又一声尖啸再次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发巨矢,南城墙上的虹在发出最后一矢后弦断弓毁。

    高台坍塌后又遭重创,彻底成为废墟。与巨响同时,一个人影飞快来,又快速离去,转眼消弭于漫天烟尘中。

    等到魏桓清醒些时,已经是翌日夜间。她从噩梦中醒来,旋即提刀冲出房门。房门外的小院中央是一张石桌,院墙残破漏风,但墙下竹制的水管即使寒冬还在正常滴水,水滴下一汪小小的池子里当年养着两条锦鲤。池子边上一个草编的靶子早已掉落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

    师兄做的引水管,魏桓与石勒在这里连射箭,坐在石凳上嗑瓜子的魏宁总忍不住点评两句……

    多么熟悉的景致,只可惜月光太冷,往事隔着不可逆转的岁月洪流。

    魏桓晃了一下,有人从旁边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推进房门,将门反锁上。

    是沈玄,他终于在虹发射之际找到了魏桓,救出魏桓。

    “道长,你放我出去,我知道刘曜还没死!”

    “你断了两根肋骨!”沈玄不会放她出门,他并不喜多言,可有些话不得不说了,“若不是我去得及时,你已经被碎石砸死了。”

    即使遍体鳞伤,但此时魏桓是感觉不到痛的。她握了握拳头,屏住怒气,努力使自己语气平静:“道长,我不去找刘曜了。有没有酒,给我喝点。”

    “你先把刀给我!”

    沈玄打开门,顺势收了魏桓的刀,甚至毫不避嫌地将她手腕上的快弩和腿上的碎月刀一并收走了。这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动作,魏桓毫无还手的余地。

    她摇摇头,自己以退为进的策略失败了。如今出了门来,真的只能喝酒了。

    从前的院子,魏桓和沈玄在石桌前喝着酒。

    沈玄自然不会主动说话,对他为何会在长安,魏桓心中诸般不解,但也不想去问。她只说:“你好歹也该换个地方藏身啊,我俩就藏在当年的魏府中,刘曜的人现在还没找过来也是一时忙晕了头吧!”

    “……”

    “过去多久了!”魏桓抬头望向夜空,胸口突然一阵剧痛,她呛了一口血出来。耳鸣得厉害,全世界都在嗡嗡作响。

    看来是真的刺杀不了刘曜了。

    沈玄去扶魏桓,魏桓突然握住他的手道:“石勒说我父亲葬在终南山麓北极宫的后山,你可知道是在哪里?”

    沈玄点头。

    “带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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