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夫妻装模作样地在下人中问了一圈, 琢磨着日子差不离了,周瑞家的便到王夫人面前禀告了。
“太太,府中的下人中虽然传大奶奶闲话的不少, 但他们也不敢说得那么明白,况且说不定是大奶奶管家结下的过节,才胡乱编排的, 做不得准的,奴婢也不敢判定。不过, ”周瑞家的窥着王夫人的面色, 脸上故意露出迟疑之色来。
“你打听到了什么,快快说来, 不必藏着掖着的!”王夫人慧眼如炬,周瑞家的神色逃不过她的眼睛, 立刻心急地催促道。
“是, 是!”周瑞家的咬了咬牙:“太太, 咱们这边毕竟是大奶奶管着家的, 凡事都掌控在手中,旁人也不敢往她面前站,哪里能知道什么?只是, 听说东府上的焦大曾经当众骂了好些话, 实在不成体统,我也不敢告诉太太,免得污了太太的耳朵, 也心中生气!”
“焦大, 是东府老宁国公身边的那个老亲兵,一辈子跟着主子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老宁国公病重时, 还特意吩咐了要儿孙要善待他的。”王夫人点头赞叹道:“那是个年老德高的忠仆啊!他说了些什么话?”
“那日,大奶奶带着宝二爷去东府做客,玩了一天。东府的管家不省事,大晚上的派了焦大送他们回府。焦大不服那管家的指派,高声叫骂起来。先是骂那管家狗眼看人低,不尊太爷的遗命;后来,后来嘴里就不干不净地牵扯到了主子,说是他要到祠堂里哭太爷去,养出的子孙不肖,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说到此处,周瑞家的声音低不可闻,头也垂了下去,不敢看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气得浑身发颤,双目圆瞪。她听出来了,这扒灰指的显然是贾珍和秦可卿两个孽障,那么,养小叔子骂的是谁?东西两府的主子论起来,符合这一指控的女眷,怕只有王熙凤了!
那焦大是个忠直的老仆人,当年从死人堆里把老宁国公救出来的,地位超然,唯有他,敢直言不讳地揭穿主子的隐秘。而且他对贾家极为忠心,绝不会因为恨管家不公而迁怒诋毁主子!
所以,他所说的,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必定是有凭有证,是自己亲眼目睹的,也未可知。
“那大奶奶当时是什么反应,说了了什么?”王夫人连忙追问到。
“焦大叫嚷了出来,当时周围的人都听得明白。大奶奶非常生气,还把珍大奶奶好好说了一顿,道她管家太软弱,这样犯上的奴才也能容得下,还不快快处置了!后来,那焦大被小厮们糊了一嘴马粪,堵住嘴捆起来扔在了马圈里了。”周瑞家的说着,心中也冷哼了一声。
焦大可谓是劳苦功高,一心一意地为了贾家,可最后还不是落了个如此下场?想想也觉得为贾家卖命真是不值啊!
“你快去把焦大找来,我亲自问话,只悄悄的,千万别让旁人知道。”王夫人吩咐道。
“太太,后来东府珍大爷和蓉哥儿他们生气了,把焦大远远地送到了庄子上,图个眼不见为净。焦大年岁大了,在庄子上水土不服,又没有好大夫好药,没多久就病倒了。庄子上的管事为人势利,知道他是被珍大爷赶走的,对他照料得也很不上心,他扎挣了大半个月,就一病去了。如今,坟头上的草都长得挺高的了!”周瑞家的叹着气回答道。
那就是被戳中了心虚的地方,借刀杀人了!庄子上虽不会少了焦大的衣食,但一应生活条件,哪里能和国公府的相比?更别说焦大这样大的年纪,哪里还禁得起这样折腾?再说了,就是死得不明不白,也不会有人追究的。
王夫人心中冷笑着,凝神思索,这执意要置焦大于死地的人是谁呢,贾珍,还是王熙凤?
一时间门,心中已经做出了判断,王夫人对王熙凤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她却真的犯难了,她该怎么对待贾兰呢?现在连贾兰是不是珠儿的骨肉都弄不明白,王夫人觉得真是烦恼极了。
心中已经存下了这个隔阂,王夫人心绪复杂,对着贾兰不知不觉就渐渐疏远起来。对王夫人的变化,贾兰年幼懵懂,贾珠忙着衙门坐班,都茫然不觉。
见王夫人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整日要贾兰陪伴在身边,王熙凤也只是啧啧了两声,也没太在意。贾家的习惯就是如此,就像以前史夫人把姑娘们都养在身边,也不过是为了说笑解闷罢了!
王夫人心中郁积,不能排遣,满腹愤懑。这时候,贾宝玉对她而言,在感情上就显得更加重要。每日贾宝玉都来给她请安时,她们母子俩相处融洽,亲情融融。
宝玉对她这个母亲可是又孝顺又体贴,陪着她吃饭,对她问寒嘘暖,慰藉了她孤寂的心境,让王夫人觉得这冷冰冰的屋子里都温暖了起来。见园子里的梅花开得好,贾宝玉也想着亲自挑选一枝最别致的摘下,亲自挑选了精美的花瓶插起来,派丫鬟给她送来赏玩。
王夫人满心欢喜地赏着这梅花,满面含笑,和颜悦色地吩咐拿五百钱给跑腿的小丫鬟,还格外赏了一件质料上好的衣服,给了那丫鬟一个大体面。周瑞家的看着这情形,也在一旁殷勤凑趣。
“太太,宝二爷对您真是孝顺啊!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想着您,连一枝俊俏的梅花也惦记着给您送来。”周瑞家的奉承让王夫人满心舒畅,眉开眼笑。
“唉,若是宝二爷能长长久久地承欢膝下,一辈子不离开荣国府,朝夕可见就好了!”周瑞家的不禁感叹道,说着,自知失言,连忙掩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王夫人,又赶紧自己拿话岔开。
王夫人闻言却是心中猛地一颤,目光直直地凝视着那瓶鲜艳夺目,姿态俊逸的梅花,久久不语。
室内一阵静寂,周瑞家的正在‘惴惴不安’时,忽然听到王夫人幽幽地道:“周瑞家的,你说,如果府中这爵位是由宝玉继承,那该多好啊!”
周瑞家的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王夫人。半晌后,她回过神来,恍然地道:“太太,您这主意高明啊,想得是极周到的!”
她压低了些声音道:“太太,兰哥儿的身世,如今除了大奶奶,谁也说不清。他或许是珠大爷的骨肉,也也或许不是!那边蓉哥儿和蔷哥儿也是贾家的子嗣,就是太太想滴血认亲,也怕是检验不出来的!说到底,都是贾家的后代子孙,大家之中,这样的事也多,尽可以一床被子遮盖了去。只是,这国公府的爵位,那是不容落到旁人手上的。”
“你说得不错!”王夫人阴沉着脸色道:“这宁可咱们谨慎些,也不能让鸠占了鹊的巢,这样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但若兰哥儿真是珠儿的骨肉,那可就委屈了他了!”
这一层,王夫人也在心中来回过了许多次。但终究,她不愿这事有万一的错漏。再说了,她也有现实的考量。
从感情上来讲,宝玉是他的宝贝儿子,比起贾兰这个孙子来说,分量要重多了!那可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又是衔玉而生,这些年来,给她增添了多少光彩啊,她在贾府中的地位也更加稳固。宝玉日后必定会有大造化的,这一点上,她和史夫人这对婆媳都达成了共识。
再有,兰哥儿和宝玉比,终究是隔了一层,不会和她特别亲密。这样日后,自己在府中的日子,绝对比不上史夫人一般的尊崇惬意。就像皇宫中,太皇太后名义上地位待遇比皇太后还要高一等,但实际上哪里能比得了皇太后?皇上对待祖母,不过是一个面子情,摆出个孝顺姿态罢了。
如果宝玉成了荣国府的下一任主人,那么,她关上门来,也能当上个不比史夫人差多少的老封君吧?
想到此处,王夫人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是有些对不起兰哥儿了,那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谁叫他有个不守妇道的母亲呢,也怨不得旁人生疑心!好在,宝玉他是个心地仁厚的,必定会善待兄长和侄儿的。何况,我这个祖母,不还是会照应着兰哥儿么?”
“太太说的是,宝二爷是再好不过的!”周瑞家的连忙附和道,又乘机把自己心中的疑惑提出来:“不过,太太,老太太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老爷和珠大爷会答应么?特别是珠大爷,他那么疼爱兰哥儿,咱们也没有凭证说兰哥儿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啊!”
“唉,”王夫人头疼地抚了抚额头:“就是这个事儿犯难啊!这急不得,只得看着机会料理了!”
沉吟了片刻,王夫人嘱咐周瑞家的道:“你们夫妻派了可靠的人盯着大奶奶,若是发现她有不妥当的地方,立刻就来禀告我!”
“只是,这件事办得要隐秘些,不要让人发现了!”—若是捏住了王熙凤与人有私的把柄,那兰哥儿的身份就会让人生出疑心,就是珠儿,也不会继续疼爱维护他了。那时让宝玉袭爵,方方面面都能交待得过了。包括自己的哥哥王子腾,也没有理由干预了。自己是他妹妹不假,但王熙凤也是他侄女儿,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情分比旁人总要深厚几分。何况,王熙凤的哥哥王仁,还是准备兼祧王子腾这一房的男丁,王子腾就是看在他的份上,也不会一边儿地倒向宝玉的!
“是,太太,我和周瑞一定用心去做事!”周瑞家的得到这一命令,心中一喜,满口应承下来。
自此,周瑞夫妻便带着自己几个信得过的,卖力地找寻着王熙凤的隐秘来。只是,如今不比往日,贾蓉续娶了妻子胡氏,胡氏出身官家,颇为厉害,对贾蓉盯得挺紧,贾蓉往荣国府来得也少了,王熙凤对此也忌惮着,不想招惹事端。
贾蔷则是看上了买来预备贤德嫔省亲时表演的小戏子龄官,两人正是情热之际,贾蔷也对王熙凤远了起来。王熙凤心中虽不满,但她也是心高气傲的贵妇人,自然也就不愿意去纠缠,一时间门,她几乎都不往东府去了,与这两位哥儿也断了来往,全付精神投入到管家和放印子钱的大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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