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专门给她准备的房间,里头的东西都没换过,堆积的全是她小时候的玩意,房间角角落落都打扫的很干净。
安楠一手拖着行李,连带那把黑色的雨伞一起放在角落。
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没有整理东西,而是转身去浴室洗了个澡。
再出来时,便蹲在行李箱边上,从里头翻找出了一罐白色的药瓶,拧开盖子就往手上倒,手心却依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安楠愣了一秒,把它连瓶带盖的一同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颓然的躺在床上,潮湿的发铺散在白净的枕头上,睁眼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
心底无奈,今天她是注定睡不着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静到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
伸手摸索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九点十分。
医院八点多就关门了,此时就算出去,也已经买不到药了,伸手吸了灯,眼前黑了下来。
那个“家”她是不会再回去了,只是在呆这的话也只会给外公添麻烦,给她留下唯一的选择,清楚明了。
她必须要搬出去住。
思绪胡乱的飞着,安楠以为,今天自己应该是睡不着了的,但许是忙活了一天确实累了。
在凌晨一点左右的时候,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房间。
惊恐的声音刺破耳膜,拉扯着她的灵魂,她的世界最终落下了黑幕。
早上她是被渴醒的,脑子昏昏沉沉痛的厉害,喉头也干涩发紧。
几乎不用想,都能猜到她应该是感冒了。
毕竟昨日淋了两次雨,又在夜间吹了这许久的风,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
废了些力气才支撑起身子,半靠着床头,就着昨日放在边上柜子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凉水。
不禁呛着咳了几声,压下喉头的痒意下楼。
安楠还在楼梯上的时候,就听见了从厨房里传出的声响。
等她经过沙发时,便瞧见许崇端着碗从里头出来,看到她后脸上便堆起了笑。
“醒了,喝粥吗?”
喉头的痒意再次上浮,安楠怕他担心,强压下后,点了点头。
许崇笑着把碗放在离她最近的座位上,碗里盛着满满一碗粥,桌上已经摆放几碟凉菜。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趁着许崇摆弄碗筷,小心的偏过头捂着嘴低咳了几声。
可还是被许崇听到了,抬头就对上了他关切的神色。
“感冒了?”下意识的皱眉,“一定是昨天淋了雨,我去给你拿药。”
安楠看着他忙活的背影,那句“不用了。”被她咽下,乖乖坐下等着。
许崇动作很快,没一会手里就拿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给她。
“先喝粥,吃饱了在吃药。”
安楠点头,乖乖悄悄的捧着碗,把一碗粥喝了个干净,肚子里也多了些暖意。
之后又在他凝重的视线下乖乖的把一堆药吃了个遍。
想到昨天做的决定,犹豫了下,放下手里盛着温水杯子,柔声道:“外公,我想搬出去住。”
许崇原本收拾东西的手顿不住,抬头看她,眼底神色暗了些,声音也有些沉。
“安楠,以前是外公不好,你……”余下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毕竟之前他确实不想让安楠来,怕她外婆受刺激。
而安楠也听话,明明是亲外孙女,自她父母死后,算是她最亲的人了,可愣是十年间都见不到几次面。
眼眶不禁泛酸,借由低头摆弄着碗筷的动作,来遮掩自己的窘迫。
“你好好住在这,你外婆那我会想办法的。”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坚定。
安楠抿着唇,低下了头,没再出声。
*
九月,开学季。
许崇站在餐桌边,看着安楠细细询问。
“东西都带好了?”
安楠站在玄关处换鞋,低头应着里头的问话。
“好了。”随后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这已经是许崇第三次确定了。
安楠背好包起身,耐心极好的朝里头的人摇了摇头,温声拒绝,“真的不用。”
今天他还要去接外婆出来,本来就忙,而且她可以自己走去。
许崇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安楠是前天才刚来的,虽然昨天有带她却学校踩过点,但到底不熟悉。
她对着这的所有的记忆,几乎只停留在六岁。先不说几年间这里的变化,就她当时一个小娃娃的年纪,又能指望她记住什么。
“我走了。”
没等他在劝,安楠已经转身出门。
许崇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安楠是转学来的,就读高中。
正好是高一的第一个学期,需要军训。
昨天就报过到了,也交了学杂费,一同领了校服和军训服。
她现在身上边穿的便是一套军绿的迷彩服,不是正的而是仿制品,衣服料子用的是尼龙,短袖装。
穿在她身上露出了两节白哲的手臂,不算好看,但也不难看。
九月的天还很热,她们站在操场上,处在烈阳下,实在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但好在头顶还有一顶军绿的帽子,替她们遮挡下了一些火辣的阳光。
只是汗水还是不要钱的往下流,花了不少女生精心画制的妆容。
这种时候总少不了偷奸耍滑的,而装病告假逃去医务室偷闲的绝不在少数。
烈日下,安楠的脸色有些发白。
她身体一向不好,却死撑着没吭声,此时头晕炫目的厉害,水渍一滴滴的砸在脚边。
时间被不断拉长,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那是谁啊?”
不知是谁先出的声,嘈杂的言语接踵而至。
“可以啊!第一天就被罚跑,有个性。”
“长的也不赖。”
安楠抬眼望去。
赤道和少年,在她眼底异常分明。
一个红的刺目,一个黑的肆意。
他没有穿军训服,而是自己的常服,在这一众的军绿里无意是显眼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不动声色的便展露了自己不羁的棱角。
安楠在他身上看到了不同的十六岁。
那是意气风发的,是无所畏惧的。
少年脚下踏风,迎着烈阳,一身反骨,在众人的目视中肆意奔跑。
他未曾回头,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可他仿佛有用不尽的力气,只是向前,从不具退路,是那样的鲜明肆意。
多年后回想起此刻,所有一切都异常模糊,只有那道身影极为清晰。
在她午夜梦回之时,不断的出现在她的梦里。
*
安楠到家时,许崇也已经接安外婆出院到家了。
院门上并没有没上锁,和昨晚不同,随意一推就能推开,应该是特意给她留的门。
她刚进院子,就看到刘静文坐在葡萄架下搭建的石凳上。
头顶的阳光被阴密的葡萄叶挡着,辉映下斑驳的影子落在安楠外婆身上。
听到声响抬头,两相对视,安楠的心头一跳,拽着书包带子的手收紧。
可出意料的是,刘静文瞧见安楠后,没有表现异样,反倒是嘴角挽起了一抹笑,伸着胳膊正欢快的朝她招手。
安楠眼底闪过错愕,愣了片刻朝她走去。
在她灼热的视线里安楠反到有些局促,心底坎坷。
刘静文很是熟穗的拉着她的手,在身旁坐下,拿着一旁放着葡萄的碗,递到面前笑着道。
“阿薇回来了,我给你洗了葡萄。”
安楠顺从的被她拉着坐下,心头不住的颤了颤,阿薇是她妈妈的小名。
原本嘴里那句,“外婆。”却是怎么也叫不出来了。
她不敢拆穿,怕她认出自己只是她的外孙,而后知后觉的认识到,她女儿已经死了,再度死发病。
喉头滚了滚,乖巧的喊了句,“妈。”
这句“妈。”安楠喊的有些生涩,眼眶泛酸。
有那么一瞬恍惚,若是世上真的没有安楠,以她妈妈的名字活着,好像也不错。
慌神间,唇瓣上有些凉。
安楠抬头,就看到刘静文面上带着担心,右手撵着一颗紫到发黑的葡萄到她嘴边。
葡萄上的水,占在了干涩的唇上,凉丝丝。
刘静文看着她柔声安抚着。
“吃颗葡萄甜一甜,就不难过了。”
安楠愣然的张嘴含住。
那颗葡萄和她说的一样,很甜,没有籽。只是葡萄皮有些涩,却很新鲜,应该是刚从上面摘下来的。
她许久都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了,又或许是许久都没被人这么小心的对待过了,眼底酸的厉害。
“回来了?”
许崇从厨房的窗户里探头,安楠望过去,便看到他朝着自己笑,愣了愣后点头。
她已经不在那个“家”了,她来了外婆家,虽然只能用她母亲的身份存在,但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安楠垂下头,拢了拢自己的手,告诫自己,这样就很好,她不能太贪心,否则便什么也没了。
晚上用了饭,许崇哄着刘静文睡下,又重新回到书房。
安楠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里的画。
许崇进来真巧看到,笑着道:“这是你妈妈以前画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安楠抬头看他,手里的画被她放下,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
许崇小心的把画收起,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隔了许久,才开口。
“委屈你了,你外婆她……”
安楠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不委屈,是我太任性了。”
许崇心底发酸,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只不过是来自己外公家借住,却要说自己任性。
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对上她那淡淡的神色,心底堵得慌,喉头滚动,最后却又什么安抚的话都说不去口。
只能化为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打发着她离开。
“早点上楼休息,今天军训了一天,你也累了吧。”
安楠点头,乖巧的出去,给他带上了门,上楼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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