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瑶是与母亲一同到万福寺祈福的时候遇到季年琦。
那时的他穿着一身简朴素衣,头戴一根梨木簪子,手里提着药箱,匆匆忙忙地从她的身边经过。
一双斜飞入鬓的浓眉,深目高鼻,肤色白皙,淡红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半垂下眼帘的时候,浑身透着些许悲天悯人的意味。
这样的人,无疑是引人注目的。
她只好奇地瞧了一眼,却不小心与季年琦的视线撞上,薛瑶第一时间就偏过头。
心里想着许是错觉,怎么会这么巧就对上他的视线?
他一经过,周边的女子都小声地讨论起来,等季年琦只留下背影离去,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变成了明目张胆地讨论,嗡嗡地围绕着薛瑶。
季年琦,外乡人,一手医术出神入化,短短一年时间就凭借独特的药方子在镇上立足,开了一间医馆。
薛瑶从父母亲那听说过他,但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
薛家是镇上有名的富商,主要是药材买卖,同镇上的医馆都有来往,季年琦开的那一家医馆自然也在其中。
薛母看着在场的年轻姑娘这等反应,拍着薛瑶的手,感叹道:“看来这年轻大夫还挺讨姑娘家喜欢,不过这等气度……”
后面的话轻不可闻,还是薛瑶离得近她才听见了。
——“倒像个官家子弟。”
薛瑶没甚在意,话还没进耳朵里,就差不多忘了。她并不觉得自己会与这样的人有所牵连。
抛开一切来说,单单就年龄上,两人隔了九岁。
宣朝自建立以来推行的就是一夫一妻制,一般而言,两家若是要皆为姻亲,自然是选择门当户对、年龄相仿的。
她今年才及笄,十五岁。
季年琦已经二十四岁了,在宣朝这个年龄的男子大多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最不济的也定下了婚约。
就季年琦这样的受欢迎程度,肯定是早早地就成了亲的。
薛瑶不太能够理解那些刚及笄的姑娘对于季年琦的追捧与喜欢。
“你要问我喜欢他什么?”
“瑶妹妹,当然是脸啦。你不是瞧见过他吗?那皮相长得多好?怕是古时候的潘安莫过于如此了。”
“皮相好又不一定人好,而且,他的年龄……应当早有婚配。”
“哎呀,季年琦可是大夫,做的是治病救人的事情,人品德行肯定有保障。至于婚姻,瑶妹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对他只是欣赏而已,谁会喜欢比自己大这么多的?”
“不过,若是季大夫有个胞弟就好了,我倒是能够考虑考虑。”薛瑶的手帕交——徐家小姐用团扇给薛瑶扇了扇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种对于皮相的喜欢,来得快也去得快。”
薛瑶懂了,她嘴角抽了抽,“原来、你们就是把他当乐子了?”
“诶,我们又没作甚出格的事情。”
“是是是。”
“瑶妹妹,”徐家小姐比薛瑶只大了四个月,却比她成熟许多,眸子弯了弯,话锋一转,“近日,季大夫和你来往有些密切呀?”
“可不要被他的皮相勾了去。”
薛瑶无语,白了徐家小姐一眼,轻声道:“我怎么会?就只是碰到说说话而已。”
说来也巧,初次与季年琦相遇后,便是屡次相遇。
隔三差五地就能碰到这个季大夫。
每次见面她总会与对方的视线对上,一次还能说是错觉,次次都对上该怎么说?
次数多了,薛瑶也不能再硬着头皮装作没有注意到。
于是,在又一次的偶遇之下,又一次的视线交错之下,薛瑶主动对着季年琦打招呼——颔首浅笑,唇角只微微上扬了一点弧度,勉强说得上是浅笑。
她很清楚地注意到,季年琦怔忪了一瞬,于是也对她点了点头,脚步甚至都想朝着她的方向过来。
“别。”
这一声短促又很低,她身边的丫鬟都没听清楚,季年琦却像是听见了或许是瞧到了她的表情,总之没有靠近。
后来,大抵是南和县那边发生了灾害,百姓颗粒无收,许多人就变成了流民,朝着薛瑶所在的城镇涌了过来。
薛瑶带着家仆在城门口施粥,一同的还有其他富商的女儿,也就是她的姐妹团。
而季年琦和其他医馆的大夫在另一边摆摊义诊。
两人碰到了一起,互相点头便是寒暄。
各做各的也没互相打扰,毕竟有紧急的事情,毕竟他们只是见了几面的陌生人。
在此之后,遇到季年琦的次数就变得更多了。
更重要的是,季年琦开始主动与她搭话。
有的时候路上随便逛逛就能碰到,有时候到茶馆听个书也能遇到,遇见得多了,从点头之交变成了算是相识的……友人?
薛瑶不知道应该如何给季年琦定位,她有一点本能地与季年琦维持距离,在她的眼里,季年琦可能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没想到这么浅显的关系、仅仅是搭话的程度,就在那些追捧季年琦的年轻姑娘眼中是交往密切了。
“瑶妹妹,季大夫从未和除了你之外的女子主动交谈。你可得小心些,说不定对你这个小美人有想法。”
这话惹得薛瑶摇头,笑骂道:“怎么可能,徐姐姐你别瞎说!”
谁知一语成戳。
一次母亲病重,季年琦亲自登门来医治诊断。自此以后,母亲就一直在薛瑶的耳边念叨季年琦是一个好儿郎,谁嫁给他就是有福气的。
薛瑶只是笑笑,她以为这只是母亲被季年琦医治的缘故,当成耳旁风就过去了。
直到——季年琦上门提亲。
她望着登门而入的青年愣神了许久,那一时的心境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太荒谬了,她竟是不知季大夫对她存了这等心思。
薛瑶脑袋一抽,脱口而出的是:“重婚是违反当朝法规的!”
然后她就看到季大夫脸黑了下去,一字一句地道:“我、没、成、婚。”
年龄这么大了,居然没有家室?
季大夫是不是不行?
薛瑶思绪跑远,等回过神地时候,母亲和父亲已经欢欢喜喜地将人带进了家门。
再之后。
母亲说:“瑶儿,你今年已经十七了,你的婚事也该定下了。”
父亲说:“我已经考验过他,女儿,他是个良人。”
薛瑶:“可是——”我不了解他。
“女儿,这婚事……算是爹娘求求你……”她看着母亲的病容与父亲苍老许多的模样。
薛瑶突然懂了些什么,垂眸应道:“好。”
无声地揉了揉手里雪白的帕子,嫁给季年琦,应当……不会太差吧?
——
薛瑶和季年琦成婚了。
她的姐妹们都很震惊,当然,薛瑶自己也震惊。
当年的小姑娘们现在都成了大姑娘,曾经对于季年琦皮相的浅薄喜欢也都消弭得只剩一二。
或者说,她们的喜欢太过浅薄,季年琦的皮相就算再好,也不值得她们喜欢太久。
徐家是镇上最大的富商,徐家小姐怜惜地摸着薛瑶的头顶:“瑶妹妹,别怕,婚后若是老男人不好好待你,我们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就是就是。”
“咱们瑶妹妹美若天仙,本可以嫁得更好!要是他仗着年纪大欺负你,我们一定帮你欺负回去!”
薛瑶有些哭笑不得,她原本是有一点委屈的,听着姐妹团不着调地安慰,倒是好受了些:“谢谢你们。”
婚后的日子,薛瑶和季年琦恩恩爱爱的,同寻常夫妻一样。两人之间没有争吵过,各方各面上都过得去。
他俩住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宅子里,除了烧火婆子和守门的小厮就没有其他的仆人了。
薛瑶觉得婚后和婚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不住在家里,宣朝的女子都自由,就算是嫁做人妇也能够随意在外行走。
让她略微有一点不适应的,大概是就寝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
季年琦有一点热衷于那档子事,素日是冷着面的,清清冷冷的,夜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情、欲重。
转念一想,只要他没在外面和其他的女子厮混,薛瑶也就没有多做反抗。
出嫁后,薛瑶仍旧时常与小姐妹来往,参加各种宴会。姐妹团这两三年也都嫁了人,婚后的生活各不相同。
对于季年琦的评价却是变得更好了。
当几个人坐在一团的时候,她们都会感叹薛瑶嫁得好,季年琦是个大夫,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既不逛青楼窑子,也不混迹赌坊巷子。
皮相也好,镇上没几个比他长得更好看的男人了。
最重要的是,季家只有季年琦一个人,薛瑶不需要伺候公婆。
“我家那位虽说不好赌,总说小赌怡情,他就是逛一逛,散一点小钱。”
“我家那位逛窑子,他非说是应酬,我真是和他过不下去了。每次回家身上都臭烘烘的,我真是不想让他进房。”
“我家那位什么都好,就是长得有些普通,唉,看着他我就摆不出高兴的脸。”
“好在瑶妹妹嫁得好,季大夫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大了些,不过因为是大夫,会调养,看上去和她们家的几乎是同龄人。
面对小姐妹们的羡慕,薛瑶只是抿着唇,随手端了杯茶在手里,淡声道:“其实还好啦,也不是嫁得多好。”
与她关系最亲近的徐小姐听到这话,戏谑道:“你少来,还不知道你。喏,你家那位接你来了。”
薛瑶顺着方向望去,长身玉立的男人提着木制药箱,站在圆形拱门的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她连忙起身,向着小姐妹道别,提着裙摆小跑出了亭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义诊结束得早,知你在此处,我便过来了。”季年琦神色很淡,唇角很轻地向上勾了勾,抬手将女子肩头的落花轻轻拂了下去,“你不用跑过来的,天色尚早,你可以和她们再多待会儿。”
“没事,我已经和她们道别了。”
她总不好让季年琦一个人站在这里等着她罢?
薛瑶对着亭子里的姑娘们摆了摆手,挽着身旁人的手臂,抬起头说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等等,我带了几盒玉容膏过来,这是送她们的见面礼。”
薛瑶讶然,这不是季年琦第一次同她的手帕交见面,但是,每见一次面送贵重的东西就更贵重,应当是很看重她的友人罢。
玉容膏是最时兴的具有美容养颜功效的膏药,是从京城那边传来的,价格在镇上都炒到天上去了。
她自己手上都只有母亲送来的三盒。
薛瑶:“在药箱里对吧,我拿给她们。”
季年琦:“药箱挺重的,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伸出的手落了空,薛瑶愣了愣,说道:“也好。”
见面礼送到各位姑娘的面前,俱是纷纷夸赞季年琦出手阔绰,薛瑶没有嫁错人。
徐家小姐手指摩挲着绘着美人图的盒面,眯着眼笑:“真是多谢季郎君了。”
薛瑶瞧了几眼盒面,觉得有一点眼熟,不过也没多想。
“喜欢就好,我们家薛瑶一直都受你们的照顾,这些是应该的。”
季年琦用他那张冷冷清清的脸说出这种客套话,竟然也没有什么违和感,或许是医者自带的亲和力。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薛瑶对着几位姐妹告辞,和季年琦并行着离开了。
她被季年琦扶着上了马车,入了马车后,季年琦尽管面上清清冷冷,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冷。
薛瑶惊呼一声,她直接被人半揽在对方的腿上,那呼吸间带出的湿热气传在耳畔:“瑶瑶,我有话与你说。”
薛瑶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说话就说话,现在像什么样子,车夫还在外面呢。”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季年琦揽着她的腰,轻笑一声,没有将人放开:“三日后,我得回本家一趟。”
薛瑶愣住了,半晌才问道:“回本家?”
“嗯,家里那边给我写了信,有急事。”
“季年琦,你不是说你的父母都不在了吗?”
薛瑶皱眉,婚后三年,她从来都没听过季年琦说起过他家里的事情,就算问起,他也只说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嗯……瑶瑶,我父母确实都去世了,这次回去就是去祭拜他们。”
“祭拜?那我不能去吗?”薛瑶仰着小脸问,从她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季年琦线条流畅的下颚。
“季家从来都不让女子祭拜,对不起,瑶瑶。”
她有点生气,凭什么作为季年琦的夫人,她却不能去祭拜,朝着男人的下巴咬了一口,很轻,如同调情。
不过,就算咬得再轻,也很疼。牙齿噙起一小片肉,轻微咬合的力道就让季年琦痛得嘶了一声,无奈地低头看向怀中的夫人:“……”
对方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眼睛水盈盈的,似是盛着一捧清泉,芙蓉面上又带着一点生气的神情,显得娇憨极了。
“等我半个月后回来,我会给你礼物的。”
薛瑶:“好吧,谁让我气量大。”
“是是是,我家瑶瑶最大度了!”他揽紧了怀中的姑娘,虽然笑着,眉宇间却有藏不住的担忧。
薛瑶将季年琦送别后的第一天晚上颇有些不适应地失眠了。
不过,仅仅是季年琦离开的第二天,她就恢复了过来,自在地过着日子。
季年琦离开的第三天,薛瑶和小姐妹们约着逛街,玩乐了一天,晚上早早的睡着了。
季年琦离开的第四天,薛瑶就差不多将季年琦抛之脑后了,还跑回娘家待了几天。
季年琦离开的第n天,薛瑶快乐的第n-1天。
随着季年琦归家的日子越来越近,薛瑶倒是开始想念未归家的丈夫了。
她期待着季年琦归家,也期待着季年琦带回的礼物。
当薛瑶见到季家马车到达门口的时候,她笑着迎接,季年琦从上面下来了。
他却只是匆匆看了她一眼,继而转向马车,将那从车帘伸出来的皙白纤细的手握住,季年琦的神情,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珍视。
一位亭亭玉立的柔弱貌美女子出现在薛瑶面前,站在季年琦的身旁,让她觉得刺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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