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国还适应吗?”顾晏之将一杯热可可递到宋钰的眼前。
宋钰唇角勾了勾,礼貌地接过这杯热饮,笑不达眼底,依旧是淡漠的语气,“多谢。”
宋钰的手非常好看,就和他的人一样,十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骨骼匀称。
如果不是他微微卷起的袖口,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手腕处的浅浅疤痕。
顾晏之对他的反应倒像是丝毫不介意似的,食指曲起推了推金丝眼镜。
他优雅地坐回沙发,目光扫了一眼桌上那一沓厚厚的病历,拿起日期最近的一份认真看了看,温声道:“重回故地可能的确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但对你的病情肯定是有好处的。”
自从当年经历了家庭的变故后,这应该是宋钰第一次回国。
宋钰眉头微微蹙起,抬眼看向顾晏之,好听的声音清冷而又淡漠,“教授,我不认为我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顾晏之看着宋钰,眼前的少年身形清瘦又高挑。
虽然穿着再正经不过的白衬衫,却平白带着几分禁欲的感觉,但当看着他那双眼睛时,却又多了那么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
人人都觉得宋钰天生冷淡,似乎本就清冷如月,明明拥有一双最容易让人看起来多情的桃花眼,可在他脸上却看不到半分风流旖旎之意。
反而是那么深沉平静,仿佛不存在任何感情。
顾晏之自认为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心理医师,可宋钰无疑是他职业生涯的一大难题,六年前他在国外任教时,宋钰正是他的学生。
那时候的宋钰毕竟还年少,再怎么隐藏自己情绪也总能被他察觉,也不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紧紧地困在一个保护壳里。
“你要知道,当病态已经成为常态时,通常没人会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问题。”顾晏之歪了歪头,似乎并不认可宋钰的话。
虽然宋钰非常配合治疗,顾晏之却不认为他的进步是治疗的效果。
宋钰会无意识回避那段让他崩溃的经历,其实对于普通患者来说,再也不要触及那些记忆也不失为一个积极效果,可宋钰是个特例。
他的心结在那里。
“或许你应该试着相信我,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把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们不仅是医患关系,也是朋友,不是吗?”顾晏之循循善诱道。
宋钰抬起头,目光看向顾晏之,认真道:“我有试过。”
说罢,他又温和一笑,“教授,其实我们都知道的,病态也好,常态也好,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宋钰的目光深远而平静,好似这些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顾晏之看着他的双眸,却在对视的一瞬间好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似的,无意识地闪躲了一下。
其实经过四年的治疗,虽说宋钰有情感创伤障碍,但已经与常人无异。
甚至在国外就读医科大学的期间,主修的就是临床心理学,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顾晏之一向很有分寸感,宋钰的反应已经表现出了他对这个话题的抗拒,顾晏之自然也不会继续下去。
两人一阵无言,顾晏之家中的布置十分清爽,是年轻人很喜欢的北欧风,但是在色彩的搭配上却选择了一些温暖明亮的风格,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小”顾晏之刚想开口,却听到门口处一阵利落的女声传来,伴着高跟鞋的步调,打破了两人之间安静的氛围。
“妈,您安排的相亲当然是您去了,我不介意您再给我找个爹的,或者您给我哥安排也行,我哥都多大了,现在正在求偶期,比我更有这方面的需求。”
女子接着电话,但态度却听上去十分不耐。
当她换完鞋,从玄关处往里走时,正巧瞄到客厅两双正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陡然降下来,还带着点心虚的味道:“妈,我有事儿,先挂了。”
宋钰看着向来人,一抹鲜艳的红色闯入他的视线。
这个女子一头大波浪,一席红裙十分抓眼,进门时脚上还踩着一双估摸着有十来厘米的恨天高,面容倒同顾晏之有七分相像。
“我正在什么期?”顾晏之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放下手中的病例,对着女子反问道。
顾棠舟顿时一激灵,不停地打着哈哈,“误会,这都是误会,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等顾晏之说话,顾棠舟顺手将包丢在沙发上,在顾晏之身边坐下后又看向宋钰,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笑得格外灿烂,神色中甚至带了几分狡黠。
“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顾棠舟,顾晏之的妹妹。”
她顿了顿,又道:“我哥经常提起你,不过说来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之前在国外我有见到过你,如果没记错的话,宋钰是吗。”
宋钰记忆向来不错,被顾棠舟这么一提他倒是也想起来了。
顾晏之是宋钰大学外聘进来的教授,很受学生欢迎。
有一段时间顾晏之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女孩子,顾晏之好像个导游一样带着她出现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学生们跑到各处就为了偶遇,现在想起来就是顾棠舟无疑了。
这两兄妹的脸一看就是亲生的,但性格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温润如玉,一个热情如火,不过这位明显热情中还带着些缺心眼,好像天生就是两个极端。
宋钰点了点头,“嗯,有印象。”
听到宋钰这么回答,顾棠舟笑意更盛。
看着顾棠舟八卦的神色,顾晏之顿觉不妙,食指扣了扣茶几,递给顾棠舟一个警告的眼神。
顾棠舟接收到后,识趣地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顾晏之背靠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俨然一副大佬的样子,睨了顾棠舟一眼,不冷不热道:“解释一下你刚才和妈说的话。”
宋钰:“我也很好奇。”
顾晏之挑了挑眉,颇有些诧异地看了宋钰一眼。
“当了你几年的老师,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好奇心。”
或许是眼前的场景勾起了宋钰心底的回忆,他淡漠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顾小姐用词特别,很难不勾起人的好奇心。”
“咳咳”顾棠舟试图用尴尬的咳嗽声把这件事揭过。
可当她看到顾晏之冷漠的脸,还是认命地开口道:“还不是因为你,三十好几了还没找对象,妈只能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顾棠舟刚开始还斟酌着用词,到后来却越说越带劲儿。
“我都和妈表明立场了,我不婚不育的好吗,结果差点被赶出家门。”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宋钰略有些出神。
依稀记得从前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
只是在印象中,父亲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到家了也是满脸严肃,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只有在见到小宋钰时会尽力挤出一个笑容,慈爱地摸摸他的脑袋。
通常是回家只是吃一顿饭,父亲就会再次离开,而母亲却告诉他父亲是个英雄。
“英雄不应该广为人之吗?为什么爸爸每次都像做贼一样?哪儿有这样的英雄。”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温柔出声:“不是所有的英雄都能拥有姓名。”
记忆中父亲的面容有些模糊,宋钰忽地就有些头疼。
顾晏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青年的模样十分专注,低垂的眼眸中情绪不明,高挺而又秀气的鼻梁上有一点不是很显眼的美人痣,身上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浮躁张扬。
顾晏之的心忽然就有些乱。
“我现在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如果成家,我不认为我有那个能力去经营好一个家庭,去整理那一地鸡毛。”
顾棠舟叹了一口气,颇为幽怨地看了顾晏之一眼,“你是潇洒了,一出国就是八年,你知道我这八年来怎么过的吗?我现在放假都待在学校,就怕回家。”
顾棠舟捶胸顿足,颇有一种深闺怨妇的感觉,好好地过足了一把戏瘾,随后从包里拿出一份名单甩给顾晏之。
她像个老佛爷一样,靠在沙发上闭上眼有气无力地道:“看看,你看看,我下学期要带的班,又多两个,校长真是不当人,天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本事有多大。”
顾晏之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看起了那两份名单,在目光触及一个名字的时候,不自觉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连带着那份名单也有些皱了。
江时野。
这个名字顾晏之不陌生,甚至非常熟悉。
宋钰刚接受催眠治疗时,顾晏之问过他一个问题。
一个人不可能真正地无牵无挂,世上总有一些原因,会是你留下来的理由。
“你的四周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荒芜又寒冷,你陷入了无尽的黑色梦境,当你想放弃挣扎的时候,你看到一个人,他握住了你的手将你带出深渊。”
顾晏之顿了顿,声音温柔而又蛊惑,“告诉我,他是谁?”
年少的宋钰笨拙地想隐藏自己最隐秘的心思,殊不知老狐狸顾晏之早有察觉,他隐约觉得宋钰并非像他说得那般毫无牵挂。
可宋钰嘴硬,别问,问就是没有。
但顾晏之深知,若想要真正治愈,那么对于患者来说,他所牵挂的人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切入点。
顾晏之也在那天得到了回答。
“江时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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