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佑拿了一份多余的冰,就开始成天往外跑,虽然时间不多,但日日如此,因为冰是一日一日送来的,他又必须要在林柔雨面前耍好感度,所以自己日日就巴巴地往林柔雨面前跑。
而且偶尔他也会留下来和林柔雨一起吃饭,为了让林柔雨和赵懿之间邂逅时更加有惊喜感,自己还会备一份回去,给赵懿吃。
赵懿和林柔雨相遇于端午节前三天,那天傍晚两个人在暮色火烧里,赵懿走进冷宫祭奠自己母后,意外遇见乐观坚强的林柔雨,碰撞出火花。
苏佑兢兢业业地给两个人暗地里牵线搭桥,一直到他们两个相遇那天的中午,他还和林柔雨在冷宫里炮制荷叶鸡,一共准备了两只,林柔雨处理鸡肉,填土,而他就拿了一把小扇子吹火。
两个人相对坐着,时不时说说话,小厨房里倒也安逸宁静,林柔雨是罪臣之女,为了保命而送入宫中隐姓埋名,儿时受过教习向来严苛,琴棋书画,诗雅典籍无一不通晓,倒是身为闲职的苏佑没有林柔雨如此博识。
他很喜欢听林柔雨讲经,她温柔又细心,连失传已久的很多古籍都能背诵,苏佑一边盯着火一边和林柔雨说话,冷宫偏僻而荒芜,安静到连鸟叫也没有,外面正是烈日暴晒,如同烘火一般。
冷宫的小厨房相比宫外也不遑多让,里头还烧着大火,苏佑手边的汗巾都全是汗渍,印着一块块湿意,发丝也黏着汗,站在脸颊边,林柔雨拿着扇子给他扇风,一个给火扇风,一个给扇火的人扇风,彼此抬眼相互对视,竟然都笑了。
多此一举的场面,简直没由来的滑稽。
林柔雨好笑地摇了摇头,把蒲扇也对准了火堆,双管齐下,火更加旺,荷叶鸡成形更快,差不多只花了一个时辰,荷花鸡外的泥塑就已经坚固难动,两个人连忙把两个泥球拖到小正厅,那里角落处冰块还冒着寒冷的雾气,一进入正厅顿时清凉拂面,温度宜人。
苏佑欢欢喜喜地拿了一把小锤子,把外面的泥土锤开,里面已经烤干的荷叶暴露出来,沾染了一点土色,林柔雨伸手扒开荷叶,鸡肉熟烂就着各种香料被挥发到极致的味道四散,表面软嫩的表皮向外冒着油,一看就知道外香里嫩。
林柔雨扯了一只腿递给苏佑,顿时油水顺着裂口滑落下来,温度还没散去,她烫得捏了捏手指,苏佑也被烫得一直换手,但是架不住实在想尝尝自己亲手做的食物,自己草草吹了一口气,咬了一小口的鸡腿。
瞬时间就被嫩而酥软的味道惊艳到,料酒和香料被催发,融合进每一寸鸡肉里,苏佑感叹自己第一次下厨就可以有这么好的成品,向来颓萎的胃口也因为心情而打开了一些,吃得欢快。
林柔雨不贪食,时不时递给苏佑一杯茶,两个人相对就餐,两人面相都是上乘,外面阳光倾洒进来,却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流转。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话,嬉笑怒骂都自由欢快,眼光流转只有眼前的鸡肉还有眼前的人,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在冷宫纸糊窗户的漏角处,有人阴沉的看着内里的画面,眼神死死地盯着,阴贽缠绕周身,颈脖间青筋暴起,身上的玄色金龙也似乎暴怒。
几乎下一刻就能沾染上血腥气。
赵懿看着冷宫里吃得欢快的两个人,指腹摩挲,差点把自己手上练剑留下的茧子磨掉。
很好,很好。
要不是他想要继续看看苏佑是否还不吃午饭,却到昭华殿时得知无人,他这才寻到蛛丝马迹一路杀到了这里,生生看见这样的刺目画面。
和他在一起就茶饭不思,顶好的吃食哄着劝着也不吃,现在却在如此燥热的破旧冷宫里就和宫女吃得满脸是油。
还笑。
还笑得如此欢乐。
而且他缓缓将目光放在角落的硕大冰山上,它躺在水缸里,氤氲袅袅的向外冒寒气,看着便能在如此酷暑里清楚的知晓清凉。
这冰是苏佑向他要的,甚至丝毫不知孟/浪地坐在他身上,一勺一勺地喂他红豆羹。
轻声软语,三两句就迷了他的心窍,要了一份和昭华殿配置相同的冰山。
他居然就轻易地被这没良心的人哄住,问了还就给了,现在却是给他和她人造了好光景。
行,果然是苏佑。
为另一个女人向他要东西的时候都可以如此明目张胆,而且还时时刻刻照拂,连他都哄骗。
他眼眸加重,转身回了议政殿。
苏佑和林柔雨一起吃完一整只鸡后,另一只也差不多散了一点温度,苏佑惦记着赵懿身高挺拔,食量会大一点,特别和林柔雨多做了一整只鸡,他用食盒打包好,自己兴冲冲地就跑去了议政殿。
初初过了正午,还没有官员会进宫议事,算算时辰,赵懿可能实在用午膳。议政殿的人和昭华殿的人别无二致,都是跟在赵懿身边的老人,忠心精明,对苏佑丝毫不用通传的突然闯入早已经见怪不怪。
苏佑提着食盒就开心地跑到赵懿面前:“皇上!皇上!微臣给你带好东西了。”
“”赵懿并没有在吃午膳,手里还拿着笔批奏折,闻言,冷眼看了一眼苏佑,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食盒,没有说话。
一只塞满了食材的鸡外加食盒的重量并不轻,苏佑一路提过来,手心里都被印出了一道印子,一块红很是扎眼。
如果是平常,赵懿是伸手帮他接过食盒,顺便揉手心的。
但他看着,只是看着,眼色带冷。
苏佑没察觉异常,自己自顾自打开食盒,香熟酥嫩的一整只鸡露出来,香气四溢,十分骄傲地介绍:“快尝尝,保证味道不会差。”
“哦?”赵懿放下笔,站起身走进餐桌,低头看了一眼食盒中的荷叶鸡一眼,开口问道:“昭华殿近几日并没有鸡,你是如何变出这么一只的?”
赵懿低头,由上至下地看苏佑欢快的模样,果然是高兴非常,连眉眼都乐得开了花。
苏佑没有察觉赵懿话里的危险意味,被他一问顿时有些骄傲了。
这可是他辅助作出来的荷叶鸡!
这可是赵懿未来的皇后亲手做的荷花鸡!这不是一盘单纯的鸡肉,这可是他亲手编制的红线,牵住剧情,牵住完美人生。
“这荷花鸡自然不是昭华殿的,至于所处何处,等皇上知晓时,保证是个大惊喜!”苏佑骄傲地抬了抬精致的下巴,举起筷子想给赵懿夹鸡肉。
“那你可知晓宫中行窃,是何等罪名?”赵懿突然发生问,眼神尖锐,声音微沉,威严怒火全都不曾遮掩。
“”苏佑这才听出一点异样,自己错愕抬头,对上赵懿睥睨的眼神,不像往日一般的柔和,他顿时收了笑,自己后脊椎发凉,自己轻声说:“微臣,微臣不知晓这是何意。”
“这鸡是宫中之物,又非你应当所得,你也说不出出处,这算不算行窃?”赵懿说得刻薄,丝毫没有留情面。
苏佑拿着筷子的指尖瑟缩了一下,呼吸都乱了,被威慑得急忙跪下,筷子都散落在地面上发出声响。
“微臣,微臣没有。”苏佑低着头,不敢看赵懿,想要解释,但是却顾及到现在还没到剧情点,不能把林柔雨推到赵懿面前,自己抿了抿唇,还是开口说:“这鸡就是微臣偷窃而来。”
赵懿看着马上就在自己眼前跪成一团的人,霎时间气急,自己脸色难看非常。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的瑟缩防备。
面对那个女人反而就热络欢快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居然如此护着这个女人,连自己偷窃的罪名都背得下来,他可是朝廷命官,连自己声名都不顾及。
“微臣,微臣甘愿受罚,一定痛改前非。”苏佑手撑着地面,白皙手被压出一点红。
“哦?受罚?”赵懿冷笑,像是听见笑话:“若真要算受罚,苏爱卿所犯之事又岂止这一件?”
“刚刚进来,可曾有人通传等候?如此僭越不知礼数,简直罔为礼部官员。”赵懿顿了顿,说:“还有门口的太监宫娥,居然也丝毫不通传,和你一样无礼无知,他们是不是也该罚?”
“”苏佑皱了眉,十分难以理解地抬眼看了一眼显然在怒火上的皇帝。
这通传不通传,早在许久之前他还可以出宫时就已经被忽略得形同虚设,有时候他进来慢了赵懿也是要生气的,所以宫人才纵容他进出自如,早前无数次赵懿都不曾追究,怎么现在反而斤斤计较,这不是出尔反尔,倒打一耙?
苏佑被赵懿这样口吻行径也弄得心情挫败,明明知道赵懿强词夺理,但是却因为他是顶头上司而不得不自己闷声吞了委屈,但他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瞬时,他眼睛都发红了。
但是今天是自己突然闯进来,真要算,宫人们没有大错,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说:“是微臣央求他们不要通传,是微臣无礼无知,和他们没有关系,若要罚,还是只罚微臣一人即可。”
“”赵懿差点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可真是博爱无私。
对守门的宫人都可以如此关心切切,以身代罚,在他身上却就是防备戒备。
很好。
“既如此坦诚认错,朕也可以从轻发落,那你就去冰窖凿出你们犯错人头数的冰块,几个人就凿出几天用的冰。”赵懿开口,语气冷漠。
“是。”苏佑闷声应了一声,自己踉跄地爬起来,膝盖都跪酸了,站也站不稳,行了礼,自己转身退了出去,赵懿看着,下意识伸了手想要挽留,却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立刻收了手,眼神即刻恢复威严,低头看着餐桌上香气萦绕,流油烂嫩的荷叶鸡。
“来人,把这个扔了。”他开口。
苏佑别人引进冰窖后,被平时更加寒冷许多的空气包裹,他顿时就觉得不适,呼吸都被冷得有些微微窒息,但他没有太在意,自己冰镩还有编筐,慢慢地晃了一圈,寻找自己容易开凿的冰块。
地窖建在皇宫的地下,堆建的砖块极为特殊,保温隔热,再加上建筑结构十分精细,冬天囤下的无数寒冰再漫灌上水,便可以形成这样绵延数百米的冰块一直留到夏天,而且两三米高,很是壮观。
他最后找了一片显然被人凿过的小山,自己生疏笨拙地凿。一边凿,一边忍不住骂赵懿。
蛮不讲理的暴君!王八蛋!
混蛋!
拿冰镩凿开你的脑袋!他一用狠劲,顿时凿开一大块冰。
凿碎你的脑壳!他对着冰块又是一下。
凿死自大自负的昏君!
苏佑很快就凿出了第一筐冰块,自己满意地哼哼。
但人体受不了太久的寒气,而且苏佑体力在第一筐后就已经用尽,后续再想要干劲和力气就十分艰难,而且冰块越受寒就就越硬,刚开始的自然是容易凿的,后面却难以动分毫,他不得不凿一点就出来一会,等到身体回暖后,自己再进去继续工作,如此往复,进展又慢又艰难。
待到自己忙到深夜,储备了好几车的冰块,自己麻木的回了昭华殿,整个人都已经冻得脸色苍白,鼻尖发红,脸颊发丝甚至身上全是水渍,尤其是一双手,因为浸着水又使用冰镩,早已经被折腾出印子,无力的张开掌心,可怜得吓人。
空月心疼坏了,连忙抱着锦衣拥在他身上,把人搀扶进了昭华殿。
威仪肃静的议政殿偏殿内,工整简洁的布置丝毫没有昭华殿的半分奢靡,龙涎香燃着,香味醇厚而威严,少年帝王手里拿着一本奏折,冠玉灯火里折射微光,却显得他风流恣意的脸多了几分轻佻,赵懿看着跪在台前的单薄宫娥,眼神玩味。
“说吧,接近苏佑究竟是何意图?”赵懿从来只有面对苏佑时,才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但是其他时候,就算是何种场面,都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质感,是天生的上位者对世间一切的蔑视。
“奴婢想见皇上。”林柔雨温柔如同海棠盛放的脸上一片从容镇静,自己跪得笔直,坦然又不卑不亢,声音清亮,没有半分贪图泼天富贵的贪婪,也没有心动缱绻。
当日她的确中暑强行拖着身体求援,却正好撞见穿着侍卫制服的苏佑,漂亮少年身着锦衣在烂漫彩虹下极为晃人眼目,她一咬唇,强行提起力气撞入了他的眼中。
他是皇上的心间至宝,这是她数月以来观察赵懿得出的结果,赵懿向来雷厉风行,手段狠辣,但是这几月以来却隐隐柔和,而且再也不愿意走动,日日往昭华殿跑,她向来敏感机警,隐约觉得不对劲,直到她躲在暗处窥见少年随意出入昭华殿,而赵懿却脸色温柔地跟在他身后,她便一切都分明了。
她身在冷宫,又是一个小小宫娥,能在重重护卫之下遇见赵懿的可能性太小,而这漂亮少年是她最好的突破口。
那天她撞见苏佑,简直是上天助她,但纵使没有遇见,她也是要循着机会撞上去的。
所以她才腆着脸皮求少年留下,而这少年却也是性情中人,丝毫不顾及身份,为她送冰,礼仪谈吐皆是上乘,为人谦卑温和,教她情不自禁地喜欢。
她知道早晚赵懿会奔上门来所,但是她却从没料到赵懿会如此地快,而且粗蛮无礼,几个健壮的侍卫就突然闯入将她扣住,拖了过来,让她跪在议政殿前。
“奴婢知晓,皇上既然能查出来,奴婢是故意撞上苏大人,也定能知晓奴婢是为何执着于此,甚至礼义廉耻都抛诸脑后。”
“你是林氏女。”赵懿皱眉,开口说:“前太傅的独女,朕以为你也死在了林家抄家那一日。”
“皇上圣明,奴婢的确险些死在抄家那一日,但是却是家中婢女代替了奴婢,生生地死在了那日断头台上。”林柔雨眼眶隐隐发红,声音哽咽:“奴婢进宫避难也是家父好友运作,才救了奴婢一条命。”
“家父清白一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从未有过谋逆念头,更加不曾贪墨渎职,这些具是摄政王诬陷之词,无中生有!还望皇上明察!”
“朕知晓了。”赵懿想起昔日名满天下的林太傅,思绪渐深。
林太傅是否清白,他心知肚明,奈何当初先帝已然体力衰微,意识模糊,摄政王大权在握,肆无忌惮,但凡对他有所二心或者异议的大臣都被他扫荡干净,罪名确凿。
当初他身在军营,得到消息饶是急忙赶回来救也早已来不及。
终是满地忠臣血,染了破旧山河。
“你退下休息吧,你的行踪从此之后再无人可以道说泄露,摄政王也伤不了你毫分。”
“谢陛下。”林柔雨托手跪礼,自己准备起身,却又听身后的帝王开口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她皱眉不解,回头对上赵懿视线,想要理清楚他话中意思,然而赵懿却又挥了挥手,眼神烦躁:“你退下吧,没什么。”
林柔雨不做无用的事,自己丝毫不逗留转身走了。
赵懿眉头深蹙,眼神复杂,身边有太监弯腰过来禀告:“陛下,苏大人似乎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
去看看干什么?又让自己沉迷进去?再难脱离?
事情已经失控太多太久了,他不能重蹈覆辙。
赵懿闭了闭眼,强行让自己冷静理智下来,说:“不必,只是凿了几块冰而已,朕在军营里日日泡寒冰冷水也不曾有过问题,把他娇气得”
说完,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心头烦躁,起身说:“备热水,朕要沐浴。”
“皇上,是不去昭华殿了是吗?”
“不去。”
昭华殿内,向来冰块填充四角,清凉发寒的寝殿内难得的撤了冰鉴,寝殿里温度微微烘热,苏佑被人服侍着收拾好,躺在床上,用薄被拥覆自己,却还是觉得身体寒意难撤,今天使用过度的手心皱着皮,好几处破口,鲜红可怜,他都不敢乱碰。
他对着漆黑深夜,一个人在床上翻覆,手心里的痛感越发明显,他啜泣了一声,对着手心吹了好几口气。
自己吸了吸鼻子,觉得委屈。
他想上个世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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