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这个女人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
江晏之自己在院子里溜达了半天,好几次见到邵月如从眼前过,她都是匆匆忙忙的,江晏之好几回想同她说说话,她只笑着打了个招呼就去忙自己的,他身边的小厮又被□□得规规矩矩的,很没有意思。
上次被江敬回打的伤害没好全,走路不免牵疼,要出去找长生他们耍,那群幸灾乐祸的还不得笑掉大牙。
他自己回了房间,从床底下摸出几本志怪小说躺在床上看,翻来翻去都是些老套子,背都会背了,无趣得很,又看着另一本《战国策》,不知不觉不求甚解当故事也看了大半本。
他古文功底很好,小时候学习十分认真,常是先生口里勤奋好学的典范,识文断字划句读都不值一提,加上记性好,很多书通读一遍便记住个七八分了,只是这种书记载典故只择其精要,想要彻底领会还要辅以各种注解,又有各种名家的延伸说法,融会贯通起来难,并且无聊。
平心而论他对读书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但也没有特别厌恶,只是心里有股子力气拽着他,静不下心来,很不得劲。
他看了半天,实在无聊,又把书塞回床底下,去找邵月如。
邵月如带着下人们在清点库房的东西,看到送上来的账册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当着下人的面,不敢表现太过吃惊,不着痕迹遮掩住。
她这几日跟着清点了江家的产业,自觉去扬州舅家帮忙操办丧事时也替他家打点过一段时间,已经见识过什么叫大富之家,可看到江家这些,那简直是……泼天富贵。
但问题也很明显,老夫人年老力不逮,公公忙于公务,婆母又不理家,很多事情顾不过来,所以下面的人也就明里暗里糊弄,甚至还有私自昧下田地铺子的,不过她没有当场处置,先把事情掌握清楚才好一鼓作气收拾,到如今该了解的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还欠缺个由头发作。
邵月如坐在库房旁边的偏房里翻看账册,管事杨兴家的分管库房,站在一旁赔着笑脸暗里静打量着邵月如,邵月如合上账册,浅笑着看了她一眼,和善道:“祖母同我说,妈妈管库房最是让人放心的,我年纪小不懂事,还要向你们多讨教,今日过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往后再慢慢看,不过出来前大公子叮嘱我替他找个冰裂纹的笔洗,把他书房里看烦的那个给替下来。”
此言一出,杨兴家的愣住了。
一旁立着的婆子也眼皮直跳。
那冰裂纹的笔洗,早被她们运出去卖了,得的钱两人六四分各置了两身好衣裳,吃过几回酒,去赌场上滚两圈,早没了。
老爷一贯节俭,江晏之平日连书房都不进,哪里会管什么笔洗,可他们万万没料到,今日邵月如会来讨要。
两婆子相互挤眉弄眼了半天,还是杨兴家的强压着心里忐忑,拿出恭敬讨好的样子来回邵月如的话:“少夫人您看,这库房东西又多又杂,那笔洗从收来就一直搁着,不知藏哪里积灰去了,找起来可能要费点功夫,您看能否让大公子稍等两天,我们把东西找出来,洗干净了给大公子送过去。”
“这样啊……”邵月如和和气气点点头若有所思。
杨兴家的和旁边的婆子相互对视一眼,暗觉稳住了,心里都松了口气。
“不妨事,我在这里吃两杯茶,顺道再看看册子,劳您二位去亲自找一找,我虽不急,但大公子的脾气你们也知道,没让他称心如意怕是又要闹。”邵月如笑着便低下头,当真认真在看账册,耘春给她续上茶,她还就着茶点吃起来,大有等不到东西就不走的意思。
杨兴家的和那婆子交换眼色,挤眉弄眼相互想表达什么,邵月如暗暗把他们这点眉眼官司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还真叫她看准了,江晏之虽然不管事,但他院里伺候的下人却被老夫人管教得极好,江晏之的衣食住行一应物品都有记录,以便老爷老夫人过问,她嫁过来就尽数跟她交代了。
她从中挑了个江晏之不大在意的东西过来一试,就试出来这俩婆子在弄鬼。
杨兴家的见不好打发,只好装模作样的去翻库房,可那东西去年就卖了,这会子上哪找去。
两人合计了半天,翻了个样式差不多,但是裂纹是用釉画出来的仿品送上去。
本朝冰裂纹的瓷器的制法已经失传,市面上流通的冰裂纹瓷器相当稀少,价格也极其昂贵,寻常人家不易得,两婆子打量着小知县家出来的女儿,有本事管家也没本事认得出冰裂纹这种稀罕物,瞒不瞒得住江晏之不打紧,先把邵月如应付了她们再想办法。
邵月如看着他们呈上来的‘冰裂纹’笔洗,没有动手去碰,她忽然把脸一沉,冷声道:“杨兴家的,你可是打量着我年纪小就好糊弄?”
杨兴家的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邵月如那冷淡质问的目光好像冬月里檐下坠的冰锥一样又冷又尖锐,竟然看得他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但她到底是在后宅混了多年的,仗着自己年纪大,厚着脸皮惶恐道:“少夫人冤枉,奴婢怎敢欺瞒您,这千真万确是您要的冰裂纹笔洗。”
“那你可认得什么是冰裂纹?”
这一句把杨兴家的问住了,暗道自己嘴欠说错话了。
她哪里认得什么冰裂纹,总之是当时登账的时候那么记的就那么叫了,吃酒时听人提过一嘴,别人开高价买,她就给卖了。
本是打算找个差不多的糊弄过去,即使被看出来,也能谎称自己不识货,可才说了千真万确是,不好立即自打嘴说不认得,眼看邵月如冷眼相对要讨个说法,杨兴家的硬着头皮道:“应……应当认得。”
“混账东西!”邵月如一拍桌子厉声呵斥,那两婆子立马跪在她面前,直呼冤枉。
邵月如正要发作,江晏之忽然提着剑闯进来:“谁欺负你了?邵月如。”
他手上提着他那把镶金嵌玉的宝剑,一箭步跨进来挡在邵月如面前,指着地上两婆子问邵月如:“她们欺负你了?”
两个婆子顿时吓得倒在地上,连连告饶。
邵月如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江晏之。
你,这么莽的吗?
“那个,你先把剑放下。”她拉了拉他的袖子。
江晏之道:“她们要是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她们。”
“你先把剑放下。”邵月如向他递目光,乞他不要冲动行事,江晏之这才把剑放下来,在她旁边坐下,把宝剑重重拍在桌上,怒气冲冲道:“你说,她们刚才把你怎么了,有我在我替你做主。”他就不信了,还能让这些贼婆子造反了。
邵月如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她们还真没把她怎么了,她推了推他的手肘,“你不是说你账册上有个好看的冰裂纹笔洗,要找来替掉你桌上那个么,看看你要的冰裂纹笔洗,这是不是冰裂纹。”
江晏之错愕地看向邵月如:?
他何时要过笔洗?她都已经给他置办读书用具了吗?
邵月如见他没反应过来,假意平和的解释:“这两婆子说这是冰裂纹,还请你看看。”
江晏之接收到邵月如递来的目光,心领神会,“我看看。”
他拿着笔洗看了半天,一句话不说,两婆子这下彻底心慌了,两手藏在袖子里直打颤,额头上满是汗。
邵月如都急了,疑心他认不出来,或者,这是真的冰裂纹,紧张地看着他,为防认出是真的来,等得着急还假装气定神闲,若是真的,也好推脱过去。
江晏之拿着笔洗走到两人面前,淡声问:“你说,这是冰裂纹?”
杨兴家的两手打着颤,强作镇定道:“奴、奴婢眼拙,看着……应该没错。”
“你说呢?”江晏之问旁边的婆子。
那婆子浑身颤抖得厉害,脑门上满是冷汗,颤着声道:“应……应该……是。”
忽然江晏之把笔洗往地上一摔,碎片四飞八跳,厉声呵斥道:“来人,把这满嘴谎话的老贼婆,拖下去把手砍了撵出府去永不再用。”
“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都是杨兴家的主子,是她偷东西去卖,被我看到,她拿钱堵我的嘴,奴婢不敢欺瞒大公子,大公子饶命。”
“你、你胡说,分明是你,你自己盗卖了还诬陷我……”
两人开始狗咬狗,江晏之得意地向邵月如挑眉,像是在说:看,爷厉害吧。
邵月如无奈一笑,跟个孩子似的,多大人了还邀功请赏,江晏之回过头呵斥互咬的两个人,“好个老贼婆,爷的东西叫你们好好收捡着,竟然偷去卖了拿个假的来糊弄我,邵月如,你来处置。”
他怒气冲冲“哼”一声,甩袖子坐在椅子上,自己倒了一杯茶,静静听邵月如教训发落。
接着战场从库房烧到其他各项,丫鬟把椅子搬到外面院里,邵月如吩咐重新清点库房重新登册核对,查出来被倒卖的东西列上数目,将杨兴家的打发送官。
趁着这个机会,邵月如拿着这几日私下查的情况,正式开始肃清家里。
江晏之闲得无事,就拎着把剑,闲散坐在她旁边吃着花生,听她训话,倒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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