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罗萧主动联系了花环,让她来医院。
花环带着看望病人三件套到病房时,里面已经来了不少看望的人,她和罗萧站在角落里看着人们虚情假意的客套,脸上也摆着标准的假笑。
好不容易等到人走了,罗勇胜才看到花环,大家心里的小九九彼此都心知肚明,没有浮夸的问候,只淡淡的点点头。
“我短时间内还死不了,不用都来看热闹。”罗勇胜疲惫的闭上眼睛。
“我来关心一下长辈,怎么就成了看热闹的。”
罗胜勇一直看不上花环,当初顾述显让她当董事长,万年不在线的罗胜勇还冒了个头强烈反对了一番。
“有功夫多管管公司吧,你再不务正业,景泓早晚毁你手上。”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反正都是我家的公司,而且我现在也不是不务正业,这不正在处理公司事务吗。”
她把我字特别重音,罗勇胜眼皮一跳。
“小姑娘多了解一下历史,张口闭口你家的,让你笑话。”
“我了解啊,而且我不光了解历史,我还给每一笔钱都取了名字,不管它们如今的养父母给它改成了什么名,我都能认出来。”
病房们打开,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
这是花环第一次和罗明见面,他们年龄相近,眼睛都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洋。
“来啦,坐下吧,我和你们说说。”
罗勇胜挣扎着要坐起来,罗明走过去竖起枕头让他靠在床头。
罗萧一动没动。
“今天正好顾总也在这,我就把话直说了,我自从上海分部成立后就一直担任一把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司的盈利还是亏损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调查,但我是不会配合的。”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完全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花环差点笑出了声。
“但我现在身体也不好了,自然不能管理公司了,顾总回去之后就选一个新的领导替代我,别耽误公司的运转。”
“不会耽误的,你再管才是耽误。”
一声嗤笑突兀的出现,花环以为是罗萧,但抬头一看,竟然是罗明。
他直勾勾的盯着花环,嘴角的笑意毫不遮掩,也完全不在乎罗勇胜。
“而我自己的罗氏,就不归顾总管了,我要两个儿子公平竞争。”
“大哥不是在几年前就和父亲决裂了吗,怎么现在父亲病危了,又跑来抢家产了。”
罗明打断罗勇胜的话,直白的问罗萧。
罗勇胜咳嗽的两声,他过年时因为轻微脑出血被送进医院,现在情况稳定,连病重都不算,怎么到罗明那里直接成了病危。
“那你呢,以前一直藏着不露面,现在有机会得到财产了,也不躲着不见人了,电话也能公开了。”
昨天罗明主动找他交换了电话号码,还说了句“常联系”,把罗萧气个半死。
“好了都不要说了,你们本来就应该是平等的。”罗勇胜出声阻止。
“那罗浅瑶呢,她是不是应该也参与一下。”
罗浅瑶是罗萧的妹妹,但从小就被他们母亲带走了,兄妹俩没见过几次面,也不亲。
罗勇胜没有理这句,还在不停的说他所谓平等的理论,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说句人话吧。”
门口传来一声嘲笑,接着一个短发女人走了进来。
罗勇胜看到她脸色变了变,闭上嘴不再说话。
角落里的罗明眼神犀利,表情十分不屑。
“妈”,罗萧叫了人。
但女人没有理他,径直走到病床边拿起病例看了看,然后随手扔在床头。
“着什么急,你又不是能马上死。”
怕他们吵起来,花环适时出声。
“表姑。”
“嗯。”女人终于答应了一声。
她叫杨曙娴,是顾述显姑姑家的表妹,花环叫她表姑。
算起来罗勇胜也是她的表姑父,这也是她正大光明来医院看他的原因。
“你回来干嘛?”罗勇胜把眼睛都闭上了。
“我们不是还没离婚吗,回来关心关心你。”
“你不要掺和我们父子之间的事情,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回家过好自己的日子。”罗勇胜放下枕头躺在了,不再说话。
这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再说什么都没用,花环起身就要离开,杨曙娴跟着她出来了。
“他不是好对付的,你不要掉以轻心。”
“你又要走了么?”花环记事起这个姑姑就不在国内,一对儿女也不管,儿子跟着父亲,女儿扔在姥姥家长大。
“最近都不走了,小花环有空来找姑姑玩啊。”
花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刚迈下一级台阶,身后有人叫住她,
“顾总,留步。”
是罗明。
“我有资格请顾总喝一杯咖啡吗?”
“我不喝咖啡,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顾总不好奇为什么我既针对罗萧,又送了份大礼给何夕旸,唯独没有找你的麻烦吗?”
“跟何夕旸有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有个孩子啊,那两个人就永远走了联系,永远不可能分得开,我当然要一视同仁。”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和小时候也没有太大差别吧。”
花环看着男人的脸,搜寻记忆,却怎么也找不到和他有关的。
男人微微仰着下巴,似笑非笑。
那线条流畅的下巴形状倒是勾起了她的一点记忆,但想起来的是个女人。
“想起来了吗,那个为了保护你整个下巴都毁掉的园艺师。”
行园里种着大量的花朵,梁叔会定期请园艺师来维护,花环听奶奶说过,她刚三岁那年在那里玩儿,一阵风把她的纸飞机吹到了草丛里,她趴在地上捡时,一条蛇从后面的树林里窜了出来,旁边的园艺师赶忙过来抱她,自己却被咬住了下巴。
那条蛇有轻微的毒,让她下巴溃烂,但万幸的是及时排出了毒素,只毁了她一小部分的皮肤。
顾家为了表达感谢和歉意,直接聘用她为长期园艺师,还让她搬到了行园,免费提供住宿三餐和一切生活用品。
那个园艺师就是罗明的妈妈,她带着四岁罗明在行园工作了十一年。
这是罗明第一次接触有钱人家的生活,他觉得新奇,也向往。
不过他最开心的还是看到那个像小仙女一样的姑娘,她白色的头发总是长长的,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像蝴蝶的翅膀。
她整个人也都像蝴蝶一样,轻飘飘的,让你抓不到。
罗明并不总能看到她,在她来找妈妈玩儿时也不敢上前,一直默默的跟着她。
不过她总能想到他,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小甜点来花园旁的小屋找他,她喜欢画卡通的猫猫头,他的书,本子,桌子上,甚至衣服上,都被她画上了猫猫头,他不舍的擦下去,有一年生日碰巧她也在,他大着胆子求她把猫猫头画在他脸上,小姑娘跑到厨房找了一瓶巧克力酱,在他脸上作画。
蝴蝶不常飞来,但总归有个落脚处,能让痴心的人类驻足凝望。
在罗明初一结束的那个夏天,蝴蝶彻底飞走了,一连几年没有再出现。
他不死心的等啊等,没有等到蝴蝶,却等来了一场大火。
2013年9月,行园的花房起了一场大火,整个花园都烧成了灰烬。
管家梁叔说房屋主人没有再修建花园的打算,于是妈妈带着罗明离开了行园,回到了杭州生活。
罗明彻底和小蝴蝶断了联系,唯一带走的,除了她留给他的充满阳光的记忆,就只剩下他冲进火海抢救出来的一个笔记本。
本子已经陈旧的发黄,但里面的每一页都与小蝴蝶有关。
有她的涂鸦,有她歪歪扭扭的笔迹,缝隙里甚至夹着她掉落的饼干渣。
但更多的是罗明书写的思念,那是他在同学们的欺凌下唯一可以放松心情的净土。
本子被她珍藏至今,现在也放在枕头下,需要它的陪伴才能睡着。
“你是刘阿姨的儿子吗?”
花环的记忆里有个不爱说话的男孩,总是自己呆在小房子里,特别喜欢她画的猫猫头,她回行园时总爱跟着她。
“你妈妈……”
“我妈妈已经不在了,两年多了。”
“节哀。”
罗明盯着面前的女孩,她的神情从刚才的无所谓变得有些慌乱,不只是为了自己,还是妈妈。
“你走吧,再会。”
说完他就转身回了医院。
走吧,现在可以走,但我早晚会把你抓住。
花环从医院离开时才九点半,她把刚才的回忆抛在脑后,给何夕旸打电话。
“别管你那个怀孕的艺人了,都是罗明安排的,现在就来上海,我在机场等你”
“靠!”何夕旸摔了电话,提着包包就去飞机场了。
十二点半,花环在机场接上何夕旸,开车去找杨曙娴。
她永远都是那么悠闲的样子,正在家里喝茶浇花。
“坐吧,姑娘们。”
“你这次回来,是有什么打算吗?”花环问道。
“没什么打算,昨天听到他住院的消息,就想着这么多年的恩怨了结一下也好,省的最后哪天他突然死了,他们老罗家又说我冷血。”
“那为什么完全不告诉罗浅瑶啊?”
“因为罗浅瑶,不是他的女儿啊。”杨曙娴说的十分坦然。
对面的花环和何夕旸都听傻了,她们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那她怎么还姓罗啊?”
“因为她爸确实姓罗,有问题吗?”
“不会是,罗勇林的孩子吧。”
“对,就是他的,我们本来就是男女朋友,有个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花环彻底没话说了,上一辈的恩怨比她们这代复杂多了,她也只是隐约听说过,大家的三观都不太正常,不能用常人的思路理解她们的做法。
“我的天,这个故事真够俗的。”一直没说话的何夕旸毫不留情的吐槽差点成为她婆婆的女人。
杨曙娴不介意,但也出声呛她,
“也不知道几年前是谁坚决的说肯定不会和罗萧结婚的,现在不也还是火急火燎的赶回来。”
“那是你儿子跪下来求着我的,不然谁会蹚你们家这浑水。”
“他们家,我和他们可不是一家的。”
“那你这次匆忙赶回来是要干什么,真看热闹?”花环打断她们说废话。
她还是不理解,杨曙娴一直不待见罗萧,但很宠罗浅瑶,现在虽然知道为什么了,但解释不通她回来的原因,总不能是帮着儿子攒股份吧。
“因为他在外胡作非为的钱里也有老娘的财产,都被这男的据为己有了,我是要拿回来我自己的东西。”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在外有个孩子?”
“真的不知道,本来我还想着我有了我自己要的孩子,那点钱就留给他吧,可是现在他也弄出个孩子来,我就要和他算算账了,反正婚姻期间我和别人生个孩子,他和别人生个孩子,大家扯平,就分财产就好了。”
大家立场各不相同,目前也没什么讨论的必要,花环和何夕旸回了行园。
路上,花环问她,
“你记得小时候行园里有个园艺师吗,总是带着口罩,长得很漂亮,头发长长的。”
“大火里烧掉的那个?”
“火烧坏了她平时工作的小屋,但去世的那个不是她。”
“那我就不记得了,我小时候都在后山马场玩儿,不怎么去前院。”
“行。”
“你怎么了,回行园住几天就开始忆往昔了,你还没有那么老,往前看。”
“不是我没有往前看,是有人留在原地了。”
“说人话。”
“罗明,就是那个戴口罩的园艺师的儿子。”
“我说,真正跟他们老罗家有缘的人是你吧,稍微能碰上边的人都能被你碰见。”
“当时我奶说他妈是为了救我毁容的,我就很愧疚啊,经常带着我的吃的玩儿的去找她,刘阿姨是很温柔的,她总是让我去帮她陪儿子玩儿,她说她儿子没什么朋友,不爱说话。”
“然后你就挤进了一个童年被同学排挤,没有朋友,对于自己身份自卑又敏感的漂亮男孩子的世界,给他带来了人生中的阳光,让他不见天日的生活焕发光彩,然后突然有一天,又直接消失了,可怜的小男孩孤独等着他的太阳,他的周围再次变得阴冷,直到多年后的重逢,没想到他们已经变成了对手,他只能靠劫走她的合作对象来吸引她的注意,他想狠下心来对付她,却发现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沉不住气的他只好提前撕下面具相认……”
“停停停停停,你瞎说什么呢,你有这才华怎么不去当编剧,这样你们公司的编剧也都不会被骂成那样了。”
“你懂什么,这种剧情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土。”
“土你还往我身上安。”
“可这不就是真实的事情吗,你相信我,虽然我对他没有印象,但一听他那个说话方式,百分百,早就盯上你了。”
“不可能。”
“你不用不信,即使按照最普通的想法,他曾经也是感激过你的,要是没有这事,你们俩再碰见说不定还能有点什么呢。”
“有个屁,一个找……那种女人的男人。”
“诶,你觉不觉得那个小媛和你长得有点像,就是鼻子那一溜,从侧面看……”
“行了,这是你昨天做的梦吧。”“姐昨天做的梦是解决怀孕的女艺人,不错,今天就解决了,直接送走,爱谁管谁管,不过我说你啊顾阎姮,你是不是有什么童年不幸福小男孩儿吸引力,什么叶邱啊,刘三儿啊,江行啊,这今天又来一个罗明,都把你当成女神,前几个还好,就当收个小弟,今天这个可有点难对付,啧啧啧,从小受人排挤的又不见光的私生子,光是他设计的这些计划,都看着吓人。”
何夕旸还沉浸在自己写的剧情里,突然又联想到祁星回,
“你家里那个不会也是有过不愉快的人生经历吧,要不怎么会对你这么,痴狂。”
“他没有吧,就是老妈被拐走了,但那时他都高中毕业了,应该会自我调整情绪吧。”
“你这么调查他,他知道吗。”
“不知道吧,而且我又没做啥,就是了解一下。”
“你家里这位,我看也不好对付,您老自求多福吧。”
花环半放下座椅仰靠在副驾驶,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点。
“我知道了!”她突然坐起身。
“大姐我开车呢能不能不要大惊小怪。”
“罗明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前二十年跟着自己妈打工挣钱,罗勇胜的账单记录里根本没有给他们的钱,他是怎么不到一年就弄出来一个能抢走君盛合作单子的公司的?”
以前他们不了解郡雅,知道罗明身份后又处于震惊中,现在弄明白了大部分事情之后却发现一切都很奇怪。
“那你说罗勇胜之前提都不提这个儿子,现在突然认回来是啥意思?他本来就不待见罗萧,不想把公司给他就直接给罗明好了,反正罗萧跟他决裂好几年了。”
“会不会是他知道罗浅瑶不是他自己的孩子?”
“他和罗浅瑶这辈子没见过三面,和她有什么关系。”
“那他知不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孩子。”
“你刚才怎么不问你表姑。”
“我忘了。”
“那我更不知道了。”
带着一肚子问号回了行园,祁星回正在和何湘和玩儿积木,他把小姑娘哄的特别开心,何夕旸叫她闺女都叫不来。
花环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比当妈的都没忍住,蹭到了祁星回怀里。
何夕旸一把抱走闺女,祁星回顺势抱住她,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了,这么不开心的样子。”
“我算是发现了,生意场上,大家都是陌生人比较好,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利益,多直接,一旦牵扯到情感,爱会让人盲目,恨会让人疯狂,而且感情能保存很久很久,几十年前的恨,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遇到难题了?”
“没事,姐见招拆招!”
花环回过身,嘴唇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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