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寿所料没错,果然第三日的晚上,公主府迎来了从骠骑将军荣升为大将军的白夜。

    雒妃在待客的偏殿见的白夜,彼时的白夜,要比从前黑上一些,人却是十分精神,他惯常的一身玄色衣衫,银灰色的束腰滚边,单肩的孔雀翎披风,长发结成马尾,高高束在脑后,脸上仍旧带着鸦羽面具。

    如果是身为暗卫的白夜,身上即便是有杀气,那也是无声无息,从不引人注意,犹如暗夜幽魂。

    但现在的白夜,历经沙场的洗礼,已经成长为精悍勇猛的人物,像是一匹越众而出的狼王。

    截然不同的世事,即便是同一个人,最后造就的也是不一样的。

    雒妃嘴角含着淡笑,眼梢却有不着痕迹的疏离,“本宫在这就不说恭喜的话了,白将军此番辛苦了。”

    白夜近乎贪婪地望着雒妃,他心有顾忌,并不敢放肆,只得半敛星目,沉着声音道,“卑职不辛苦,卑职甘为公主肝脑涂地。”

    雒妃轻轻蹙眉,不知怎地,白夜的话让她心头略有不舒坦,“白将军勿须客气,本宫与将军只是从前的提携之恩,将军早已还清,如今将军的风光,那都是圣人恩典,却是与本宫无甚关系。”

    听闻这话,白夜倏地握紧手中长剑剑柄,他沉默一会才道,“公主当真不记得从前与卑职说过的话了?”

    雒妃扬眉,她还真记不得自己说过什么了,她琢磨,这辈子应该没同白夜空口许诺旁的才是。

    白夜缓缓揭下面具,神色复杂地看着雒妃道,“公主说过,卑职这张脸,不得让旁人轻易示之,只可与公主看。”

    雒妃抿唇,经这么一提醒,她倒记起来了。

    白夜继续说,“公主让卑职多加努力学兵法,好日后成为公主的指望。”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眸带灼灼情绪。

    雒妃顿觉眉心抽疼,刚岁月回溯,她死而复生那会,又在困境之中再次遇上白夜,一时之间,将对上辈子那白夜有的感情,或多或少的转移到了面前这白夜的身上。

    故而,才说下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

    她定定看着他,斟酌着要如何说破此事,不管是为了谁,最好能断了白夜的念想为好。

    哪知,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夜就道,“公主,容王大军围城之事,卑职悉数知晓,容王这等行径,与造反无异,公主还要与他虚以委蛇不成?”

    雒妃没说话。

    白夜淡笑了下,“不过公主切莫担心,卑职也是带了人回来的,不说与秦家军正面对抗,但若要有个万一,定然能护住公主。”

    雒妃点头,“你,有心了。”

    “不过,”她又开口道,口吻不急不缓,认真又慎重,“驸马之事,本宫自会处理,倘若真到需要白将军之时,本宫自然不会与将军客气。”

    白夜皱眉,没了鸦羽面具的遮挡,他心里的情绪喜怒于表,让人一眼就看穿,“公主,城外可是十几万的大军。”

    雒妃摆手,她语气加重,“本宫比白将军还清楚。”

    白夜见惹的雒妃不悦,他垂着眸子,眉目竟有丝丝无辜和受伤的神情。

    雒妃心下一软,她揉了揉眉心道,“你先回去,真要有事,本宫定然第一个就找你帮忙。”

    闻言,白夜这才算心有欢喜,不过他临走之际,倏地问道,“听闻公主喜得麟子,卑职,贺喜公主。”

    雒妃点头,她顺手端起茶盏,没了心思应付。

    端茶送客,白夜看的分明,他心头一睹,勉强笑了笑,复又带上鸦羽面具,拱手行礼后,这才离开。

    雒妃怔忡片刻,她放下茶盏叹息一声,就听的冰渣般冻人的冷哼声——

    “指望?本王倒不晓得,堂堂身份尊贵的公主能指望一个出身卑贱的暗卫什么?”秦寿抱着孩子,从偏厅侧门转进来,他站在屏风的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这一刻,雒妃心头浮起巨大的心虚来,她扬起下颌,色厉内荏的道,“至少,他将突厥打的一蹶不振,对本宫忠心耿耿,万事以本宫为重!”

    秦寿讥诮一笑,他只看着怀里的奶娃,头都没抬的道,“所以,本王才说他白夜就是一条狗,你息宓的狗!”

    这话十分难听,雒妃恼怒起来,“够了!”

    她深吸了口气,飞快的道,“是本宫的狗又如何?总比得过驸马只会伤人的恶狼来的好!”

    “更何况,这匹恶狼不仅伤人,还要吃人!”雒妃冷笑起来,若论嘴巴毒,她半点不输秦寿。

    秦寿薄唇抿紧,当着孩子的面,他并不想与雒妃吵闹起来,故而沉吟片刻道,“公主是如何认为的,本王并不关心,本王也不想与公主闹将起来,特别是当着藏儿的面。”

    说完这话,他带着孩子旋身离去。

    雒妃既是怨怼又是觉得委屈,首阳要她多顺着点吃味的秦寿,可也不想想,他说的话那样难听,不给她台阶下,她又该如何顺?

    她宽袖拂动,案几上的茶盏啪嗒一声摔的粉碎。

    走出丈远,听闻这动静的秦寿脚步一顿,他薄唇绷成直线,抬手摸了摸儿子软和的小脸小手,胸腔之中的戾气一缓,继而悉数消散。

    “父王与你写字看。”他低头亲了奶娃白嫩的脸蛋一口,不管雒妃如何,转个方向去了书房。

    当天晚上,两人一句话都未谈,安置之时,息藏躺两人中间,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秦寿敛着眉目,伸了根手指头与他玩耍。

    雒妃有心想转身朝里睡,但到底舍不下儿子,只得一言不发地看着毫不知忧愁的孩子。

    一夜无话,她再醒来之际,秦寿已经去上朝,宽大的拔步床上,只有她与息藏两人。

    息藏饿醒了就找奶吃,雒妃坐起身,边喂孩子边拍奶娃肉肉的小屁股道,“小坏蛋,要是以后长歪了与你父王一个性子,母后定要狠狠收拾你。”

    奶娃只顾着拼命吃奶,哪里肯理会她。

    雒妃摸了摸他小脸,心头柔软一片,念及她月子里的这些时日,倒是两人最为和睦的时候。

    息藏吃饱后,这才轮到雒妃用膳,她刚刚喝了小碗血丝燕窝羹,就见白夜冲了进来,顾侍卫抵挡不住,一个趔趄,差点被膳房门槛绊倒。

    雒妃神色一凛,她冷冷看着白夜。

    白夜一把推开顾侍卫,语气急切的道,“公主,请与卑职暂离京城,只要公主离开了,容王定然方寸大乱,卑职已连夜调遣朱雀军往京城方向赶来,到时公主再不用顾忌容王,卑职能与他决一死战,以卫京城安危。”

    雒妃纹丝不动,她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揩了揩嘴角道,“谁跟将军说,本宫是顾忌驸马的?”

    白夜上前一步,“公主,时不待我,此刻容王不在,请公主与卑职暂离京城!”

    雒妃幽幽然起身,她厉声道,“白将军请回吧,本宫与驸马好得很,此间事,不用白将军操心。”

    白夜眸色难辨地望着雒妃,尔后谁也没想到他竟突然出手,一掌打向顾侍卫,迅疾如电地蹿过去,一把抓住雒妃道,“公主得罪了!”

    雒妃神色一变,“放肆!”

    白夜钳制住她的腰身,低喝了声,“就这一次,公主听卑职的,卑职定然会将容王亲手打败,为公主解了京城困境。”

    雒妃眸底冷若冰霜,“白夜,本宫与你最后一个机会,放开本宫!”

    鸦羽面具下,白夜弯了下唇角,他并未回答雒妃,反而扣着人就往公主府外冲。

    出了膳房,雒妃才发现白夜居然是带了人来的,公主府的侍卫根本就拦不住。

    一直到公主府大门,白夜将雒妃塞进辆早备好的马车,雒妃就听马车外有人在同白夜说——

    “将军,小主子在此。”

    雒妃一下回过神来,她怒极攻心的道,“白夜,你好大的胆子!”

    因着太过愤怒,以至于她嗓音尖利,白夜撩帘,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息藏递给雒妃。

    雒妃赶紧一把接护住儿子,并警惕而愤恨地看着他。

    白夜让那目光看的心头难受,他动了动唇,艰难的道,“请公主相信卑职,卑职不会让公主和小主子有碍。”

    “滚,你给本宫滚!”雒妃随手抄起马车里小案几上的茶盏就朝他砸了过去。

    若白夜只是挟持她,兴许雒妃还不会如此恼怒,但是他竟然擅作主张地还带来了息藏。

    儿子就像是雒妃的逆鳞,谁若胆敢碰息藏一根手指头,她都能与人鱼死网破。

    白夜放下马车帘子,良久之后,他才低声道了句,“公主,卑职无悔!”

    马车车轮咕噜转动起来,雒妃并不关心白夜要带她去何处,她万分紧张的将奶娃的小被子解开,里里外外检查了遍,确定是半根头发丝都没掉,她适才松了口气。

    小小的奶娃并不晓得凶险,他一心以为雒妃与他玩耍,还蹬了蹬小短腿,挥舞着藕节小手,咿咿呀呀地边流口水边招呼雒妃。

    雒妃蹭了蹭他脸,低声道,“没事,母后会保护藏儿,藏儿父王……”

    也是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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