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儿小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机巧阁。
外祖娶了外祖母张氏,雕刻技艺大家之后,夫妻一生只得一女,取名唐瑛,便是李娇儿的母亲。
在别人心中,都道唐家最后只得个女儿,这一门技艺必然断了。
却不想唐瑛自幼耳濡目染,又极爱思考,因此其技艺非但在父母之上,还比先辈更擅机关术,还爱照着古书中所述,复原失传的墨家机关,待年长些,还迷上了火器。
后来唐瑛嫁给李赋,又有了李娇儿后,便将技艺倾囊相授给女儿。
只是李娇儿虽然聪明,却生性疏懒,学得可有可无。
小时候,李娇儿总以为日子长得很,她有很多时日能和母亲好好学习。
岂料母亲难产早逝,紧接着外祖父也悲伤过度,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那之后,机巧阁虽在外祖母的打理下依旧不败,但外祖母年纪毕竟大了,又更精雕刻不善制作,因此机巧阁日渐式微,到现在也只是剩架子了。
想及此,李娇儿心中是难言的酸涩和后悔。
她自小便展现出了不凡的天赋,过目不忘,思想敏捷,无论是母亲教她技艺,还是父亲教她认药认穴,她都是一遍就会。
只是,她太懒散了。
因为一学就会,因为有父母呵护,所以她对很多事情都不上心;父母又不是强势之辈,只管她品行为人,在技艺学习上并不强迫她。
因此李娇儿样样通、样样松,最擅长的反而是从外祖母那学到的雕刻。
就连后来她为了薛镇不肯再去机巧阁,父亲拗不过她,外祖母也怜爱地说:“那是侯府人家,咱们已经是高攀了,不能再让人说娇娇是个木匠,学学侍弄花草,很好的。”
唯独母亲的女徒弟,她的师姐,名叫秦乐的,气得骂她没出息,从那之后也不再理她,回回只要她在,秦乐必然就要离开。
嫁入侯府后,因着薛镇的冷待,外祖父和母亲留下的手札笔记就成了李娇儿苦闷的排遣。
想来,那时师姐说得真对,她啊,可真是没出息,小时候不肯好好学,长大了想学,母亲和外祖父却不能再教她了。
李娇儿停在机巧阁门前,思想良多,踟蹰不前。
如今铺子还没开门,门上还上着门板。
她重重叹了口气,扭头对云团道:“云团,要不,你去看看师姐在不在吧……”
抱着包袱的云团好气又好笑,不肯动,只道:“秦小姐一定是在的啊。”
李娇儿无奈,脚步沉沉地向前迈去。
忽此时,一个留着络腮胡子,魁梧健壮的店伙计从房后绕过来,见是李娇儿来了,还以为看错了。
小东家四五年没亲到机巧阁了啊。
他忙作揖笑道:
“夫人,小的方才没看清,还请夫人莫怪!夫人今日怎么来了?是侯府要做什么东西吗?”
李娇儿如今听不得侯府、夫人之类的词儿。
薛镇那么看不起机巧阁,才不会用机巧阁的东西呢。
她收拾心情,对着店伙计笑道:“赵哥哥好,不必叫我夫人,还和以前一样,叫我小东家就行。赵哥哥上个月家中添丁,我还没恭喜你。”
“多谢小东家惦记,小东家让人送了贺礼,小的们全家上下很是感激。”赵伙计由衷道,忙忙地拆了门板,往里让李娇儿,“小东家里面请,亏得今天来了,咱们店里刚接了博侯的嫁妆单子,要忙了,小东家要明天来,怕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那外祖母也在?”李娇儿忙问,她本想今日下晌去外祖母家的。
“老东家一早就领着几个老师傅去博侯府上了,要将图样子给侯夫人掌掌眼,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赵伙计道,偷看了李娇儿一眼,提醒道,“但四掌柜在。”
四掌柜便是秦乐了。
而机巧阁上下,谁不知道秦乐和李娇儿的矛盾?
李娇儿没避开这话,只跟着赵伙计穿过摆放着各种样式家具的前店,往后面的场院去,口中笑道:“她既然是掌柜,哪日不在?”
*
露天的院子很是宽敞,十几名工匠,有老师傅,也有小学徒,都在忙碌着准备各种红漆、红木等。
而其中,还有个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年轻妇人,麦色皮肤,盘着头,簪着素银簪子,挽着袖子和大掌柜吊墨线。
正是秦乐。
看见李娇儿进来了,众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更有几个光膀子、挽袖子的年轻工匠,慌得红着脸躲避、穿衣。
“夫人?”
“夫人怎么来了?”
“赵儿也不招呼一声,夫人到后堂坐吧,这儿气味不好。”
唯独秦乐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用鼻子发出了一声哼,将墨线掷下,转身就走。
伙计们尴尬地不言语,大掌柜抱怨着对秦乐的背影道:“秦姑娘气性再大,也不该拿吃饭的家伙事儿发脾气,祖师爷要怪罪的。”
秦乐头也不回地说:“哼,那我去给祖师爷赔礼。”
说着,人就大踏步地进了侧间去。
瞧她这样,本还惴惴的李娇儿,反而偷笑出声。
大掌柜无奈道:“夫人别和秦丫头生气,夫人今日怎么来了?”
“何爷爷叫我名字就好,再或者叫我小东家吧,”李娇儿柔声笑说,“我想给我爹打一套药柜子的,昨儿我回家,瞧着仁心堂扩了些,可那药柜子还是旧的。”
大掌柜没想到李娇儿会来,更没想到她开口说要亲自做东西,心中很是高兴。
小东家小时候的聪明劲儿不输大东家,可惜心不在此。
他忙道:“可巧前些日子新收了一批上好檀木,之前还有一批乌金木头,本是庆王府中要的,谁知他家后来又改要鸡翅木了,所以那批乌金的便留下了。”
李娇儿忙摆手:“不必那样贵重,水曲柳或者梨木的就成。”
“有有,一套水曲柳的,去岁新选浸泡、烘干过的,纹路也是极好的,我让人从库里给小东家搬出来。”
“不忙,都听何爷爷的,我手生,做的时候,还得请爷爷给我看着。”
“自然自然。”
说定了这边,李娇儿便让众人自去忙碌,自己则与云团往侧室走。
她早就看见了,自己和大掌柜说话的时候,侧室窗上总有个影子贴着。
显然是秦乐在偷听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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