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带着揪心的鸣笛声,在空旷的湖边不停地回响。救护人员穿着橘色的救生服,在这个被冰雪覆盖的湖面乍隐乍现。

    傍晚时分,乌云压境,伴随着日落,给人以无限逼仄的感觉。随着救护人员一次次从湖底无功而返,文素雅原本还算冷静的脸色开始破裂,站立的身子渐渐支撑不住。要不是心里还憋着一口气,此刻恐怕要瘫坐在地上了。

    她不知道金淼淼留给自己的所谓“礼物”是什么,但是在这个当口,弟弟文素年却不见了。找遍了弟弟能去的所有地方,又去看了宠物医院的监控。

    循着这些零散的线索,她最后发现,弟弟最后消失在了这片距离宠物医院两公里外的郊区里。

    心中闪过无数个可怕的猜想,文素雅的心就像被放进滚水里烫了一遍又一遍,她不敢再想下去。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前方救护人员还在湖底尽力搜寻,万俟舒站在后面,神色同样凝重。在听到文素年最后消失的地方,跟金淼淼说的“礼物”地点吻合时,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巧合。

    联想到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文素年,湿漉漉的衣服、冰冷的躯体、苍白的肤色……

    暗自咬了咬牙,万俟舒抬头看天,清晰地感知到这片空气里弥散的亡灵气息。几只乌鸦骤然出现,盘旋上空久久没有离去。

    “这里怎么会有乌鸦?”万俟舒轻声问着,蓦然间想起冥界鬼使来临之际,便是以乌鸦为信号。

    鬼使,是来勾魂索命的。

    慌乱地转过头搜寻,果然,身穿黑衣的鬼使正从远处慢慢走来。

    就在这时,前方救护人员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找到了!”

    可还没等万俟舒上前一看究竟,一句肝肠寸断的哭喊,便紧紧锢住了她的步伐。

    那是,文素雅的哭喊。

    喊的是……

    “素年”

    宛如脖子被人扼住,万俟舒只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慢慢走上前,穿过救护人员,她终于看清了。

    文素雅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刚刚打捞上来、已然没了气息的文素年。小小的孩子,肤色惨白,周身浮肿,后脑勺有一个巨大的豁口,麻绳死死捆住他的四肢,嘴巴里塞满了砂石。单薄的冬衣覆盖的身体上,伤痕累累。

    从未见过这般残忍的画面,万俟舒差点当场作呕。她在失声痛哭的文素雅身边蹲下,伸手轻触文素年,有些纷乱的记忆进入脑海,孩子的尖叫、大人的狞笑、鞭打的声音和最后的告别……

    嘴唇微微发抖,泪水突然滴落,万俟舒艰难道:“是她,是金淼淼做的。”

    可文素雅仿若未闻,只是死死抱着文素年,任由这具尸体上渗出的不明液体染上自己的衣物,她的下巴抵在小孩子的头上,泪流满面:“素年,我的素年,你知道吗,姐姐很快就要自由了,你再也不用被别人欺负了。”

    “我们,马上就要看见太阳了。”

    “你快醒过来,醒过来啊……”

    明明就差一点点,他们就可以摆脱黑暗了。

    鬼使已然走到了文素年的身边,只见它将鬼索套在文素年的手上,然后牵着鬼索转身离去,那小小的灵魂便飞出体外,紧跟而去。

    ‘姐姐,我爱你,你要照顾好自己……’作为灵魂的文素年恢复了往日的孩童模样,一步三回头地看向那个视他如生命的姐姐,嘴里还在不停地念着。

    这一段路,终究是相背而行。

    修习多年的万俟舒,对情感的感知已然有些迟钝。但此刻这两股浓烈的悲伤充盈着这片空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第一次从这个世界感知到悲伤,甚至于她一想到那条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变得如此残败不堪,心也不由得绞痛起来。

    暮色愈深,天空渐渐下起小雨,文素雅跪在地上,始终不肯把文素年交给任何人。警察和救护人员无法,只得先行离去。

    雨丝纷飞中,万俟舒撑开手中的伞,打在文素雅的头上,不让这场冬雨给苦难的人再多的打击。她很想让文素雅坚强起来,可是一开口,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哽咽。

    “素年是个怕冷的孩子,可是这个湖水里都是冰,你说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该有多痛苦啊?”

    “如果我那天早一点回来,不让他一个人在医院,他是不是就不会被带走?”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这种人,怎么能做他的姐姐啊?”

    文素雅的一声声自责,如一根根细细的银针扎入万俟舒的心里。明明那天,那个孩子就已经很不正常了,可是自己偏偏什么都没有察觉。如果,如果那天能发现异样,是不是、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万俟舒朝愈走愈远的文素年和鬼使看去,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奔至鬼使面前跪下,乞求道:‘求求您让他们两姐弟见最后一面吧。’

    黑头纱之下看不清鬼使的面容,但它的声音却格外幽长深邃,带着冥界独有的阴寒:‘逝者往生,忌见生者。’

    万俟舒岂会不知冥界的规矩,可说到底文素年的死跟自己脱不了关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两姐弟就这样生离死别,他们真的太苦了,带着这样浓烈的幽怨思念,下一世又怎会平安喜乐?

    伸出三指朝天,万俟舒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鬼使:‘我知道冥界的规矩,阴阳互通必得以神力为媒。我虽未成神使,但愿以百年修为做抵,望鬼使通融。’

    ‘万俟舒,你当真要为了他们片刻的相见,耗费自身修为?’鬼使发出喑哑的声音,手中的鬼索微动,乌鸦渐渐在身后盘踞。

    ‘是,’万俟舒跪着的上半身挺得笔直,百年修为对她来说不算小数目,但是她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她余下的岁月里都将心有不安,‘冥王在上,我愿以百年修为换片刻阴阳互通。’

    鬼使不再言语,宽大的袖口之下,伸出一只骷髅手,轻轻握住了万俟舒的手腕。但很快,这只手渐渐收紧,仿佛要勒进万俟舒的皮肉里。

    万俟舒咬牙忍着剧痛,一声未出。

    直至一颗颗血珠滚落,鬼使才收回了手,将套在文素年手上的鬼索转移到万俟舒手上,再次出声:‘冥王应允,阴阳之门已开,亡者文素年可暂时前往阳界。’

    得到了片刻自由的文素年瞬间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模样也渐渐恢复。

    万俟舒因为被鬼索套着,无法离开,只能远远看着姐弟二人相拥哭泣。身体里的力量在流失,但她一点都不后悔。

    眼前的视野渐渐黯淡,万俟舒身体一软,直直倒在了地上。

    随着那段视频的流出,再加上长雅集团的道歉声明,舆论彻底被颠覆。恍然大悟的路人和“沉冤得雪”的粉丝们纷纷为边伯贤和万俟舒站队,用更猛烈的火力对准了金淼淼等人。

    有家族庇佑的金淼淼自然无事,虽然从大学里退了学,但很快就被暗中安排去了国外留学。但其他两个女孩子,可就没这么好命了,直接被人钉在了耻辱柱上,无所遁逃。

    她们不是没有想过把过往的黑料抖落出来,但很可惜,后者并不买账。甚至于,长雅集团把所有黑料都归咎在这两个女孩身上。其中那个扎伤梦龙的女孩,受不了舆论的压力,在一周后选择了跳楼自杀。

    另外一个女孩,则是被检查出精神疾病,直接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疗养。

    坐上父亲特意为自己包下的飞机,金淼淼惬意地看向窗外,等这架飞机离开韩国的国土,她就会再次获得崭新的自由。到达大洋彼岸的国度,一切又是新的篇章。

    随着飞机渐渐起飞,金淼淼调整好椅子的角度,盖上毛毯,戴好眼罩,沉沉入睡。丝毫未察觉,无数双惨白的手,自椅背里慢慢伸出,正在悄然接近她的身体……

    长雅集团千金在飞机上离奇失踪的消息传到万俟舒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家里打扫卫生,为即将来临的新年做准备。

    看着电视里的播报,万俟舒撑着拖把,一脸疑惑:“飞机上又没有劫匪,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正说着话,边伯贤从游戏房里出来,穿着藕色长衣和白色长裤,踢踏着一双棉质拖鞋,往后随意拨弄了一下头发。刚刚结束年底的家族演唱会的他,终于结束了一年的工作,可以好好在家过个年。

    接过万俟舒手里的拖把,把她按到沙发上坐下,漫不经心道:“金炫珉掘地三尺也会把他的女儿找出来的,你就不用操心人家了。倒是你,前几天才刚醒,怎么就开始干活了?”

    一听到这个,万俟舒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她并没有告诉边伯贤自己损耗修为的事情,只骗他说是太累了。倒是伏城,在自己醒来后,总是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他大概、也许、是知道她的操作吧?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正在弯腰拖地的边伯贤头也不抬道:“帮我接一下。”

    万俟舒乖巧地点点头,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是林申后,便按下了接听键,顺手打开了免提,“林申哥,找伯贤有事吗?”

    “长雅集团的金炫珉,死了。”

    边伯贤的动作一滞,直起身子跟万俟舒面面相觑,二人都从彼此脸上读出了惊诧。

    “怎么死的?”万俟舒连忙追问。

    “刹车失灵,车子直接撞破桥上的栏杆,冲进了大江。而且车子在水里居然还发生了爆炸,直接尸骨无存。”

    这么离奇的死法,把边伯贤和万俟舒都听傻了。这才几天啊,父亲尸骨无存,女儿不知所踪,这种巧合未免有点吓人。

    但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样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万俟舒赶忙挂掉电话,转头就要给文素雅打电话,她要赶快把这个消息告知文素雅。

    可奇怪的是,不管打了多少次,电话始终没被接通。说来也奇怪,万俟舒也真的好一段时间,没联系上文素雅了。

    “你是不是记错号码了?”边伯贤在一旁问道。

    “不可能,”万俟舒摇头,仍旧一遍遍拨打着号码,“之前就是这个号码。”

    就在二人尝试各种方法联系文素雅的时候,伏城突然到访。摘下围巾,脱下沾了些许雪花的大衣,他走到二人面前坐下,轻叹了一口气,“你以后都找不到文素雅了。”

    心中莫名一紧,万俟舒的身子微微前倾,看向伏城的眼神里有深深的担忧。

    伏城犹豫了一下,缓声道:“文素雅,在你昏迷的那天晚上就选择了自杀。然后化身怨灵的她,便动手杀死了金淼淼和她的父亲。”

    万俟舒倒吸一口冷气,“可是亡魂杀人是要堕入无边地狱,永不得投胎转世的啊!”

    伏城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一向平淡的语气里却也带上了几分无奈,“她知道,早在自杀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出卖灵魂的准备。”

    “就如同你那天为他们献出百年修为一样,义无反顾。”

    心里瞬间有些空落落,万俟舒默默垂下眼眸。鼻头一阵酸涩,但眼泪终究是没有落下。当这个世界已经没办法为她主持公道的时候,或许变成鬼,更有用一些,是吗?

    文素雅,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是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万俟舒轻声问着伏城。

    “我,”伏城沉吟了一会,“其实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只是我没有告诉你罢了。比如金淼淼的恶,文素雅的忍,还有文素年的死。”

    万俟舒闻言一愣,半晌才恍惚道:“素年的死?所以他被人带走的那天晚上,你也知道?”

    “是,只是事关生死,作为神使的我,无权干涉。”

    多年的信仰在这一刻忽然被狠狠动摇,万俟舒浑身泛起一阵又一阵恶寒,所有的惊诧都在眼里化作悲愤,看向伏城,看向这个直到此刻还是如此淡定的人:“可你是神使,神的使者,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但伏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淡定,他始终不敢跟万俟舒对视,眼神有微微的躲闪:“神无情无欲,神使亦当如此。你多年未曾修成正果,就是因为一直静不下心,这也是神主让我来辅助你的原因。”

    沉默了许久,万俟舒忽然冷笑了一声,“我花了百年的修为,才让他们见面。而你,明明就知晓他的危险,却丝毫不肯伸手。这样的神使,你不觉得虚伪吗?”

    伏城立马回击:“世人皆苦,你若是一个个都要帮,便是散尽一身修为,你也帮不完。”

    万俟舒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深深看了伏城一眼,怅然道:“可伏城,之前你不是这样的。雪山修习的时候,是你教我要善待他人,要知恩图报,要心怀大义。怎么现在,你却这样做了呢?”

    “不是我变了,这只是成为神使的必经之路罢了。万俟舒,永远记得,你的目标是成为神使。”

    临走前,伏城意味深长地留下这句话。

    边伯贤在一旁听了许久,比起伏城的做法,他更在意为什么万俟舒没有告诉他修为的事情。可眼下万俟舒被伏城的话语和做法深深打击,自己再说什么,估计也是没什么用的。

    于是他只好把人拥入怀中,说道:“伏城和你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理由,没必要为此争执。”

    “可是,如果成为神使是要推翻原先的我,那我之前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边伯贤轻轻抚摸着万俟舒的头,语调轻柔:“过往的每一步塑造了现在的你,现在的你当然也可以接着努力,去塑造未来的你,没有人可以推翻原先的你。”

    “只是,下一次别那么冲动,你才修习了几年,就拿一百年出来,你昏迷的那几天我都担心死了。”

    万俟舒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心底暖暖的,她紧紧抱住边伯贤,眼眶红红的,“对不起……”

    轻笑了一声,边伯贤伸手捏了捏万俟舒的脸蛋,“没关系,勇敢又热血的小狐狸,也很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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