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层层迷雾,在无人之境中,边伯贤带着满身的光,追随神谕,一步步前往既定之所。可越往深处走,越有无数藤蔓树杈缠绕攀附,更有无数幽灵扑面而来,想要阻拦他前进的步伐。
眼看荆棘丛生,阻碍重重,边伯贤微微垂眸,正如伏城所言,从远方传来的感应已经逐渐微弱,他必须要抓紧。
于是伸手按在胸前,低声念咒。只见边伯贤脸上的赤色疤痕泛起微光,他轻轻抬手,一把光剑自心口被引出。以肉身为供养的光剑,蕴藏着深厚的神力。边伯贤握紧它,而后狠狠朝脚下的黑色土地插下。
顷刻间,光剑迸发出刺眼的亮光,周遭的一切污秽黑暗都被驱散,不敢靠近。
眼见扫清障碍,边伯贤稍稍松了一口气,收回光剑,继续往前走去。可是他的神色,却还是凝重。前方还剩最后一个障碍,只要穿过它,就可以真正进入幻境的最深处,找到万俟舒。
那个障碍,是一片沼泽。
坠神沼泽。
还未真的靠近这片沼泽,边伯贤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潮湿腐败的味道。他知道这是因为坠神沼泽常年阴雨连绵,又有无数生灵葬身其中,从而有了这般恶臭味道。
可正如它的名字——坠神沼泽,是可以吞没神力的存在。
慢慢走近,边伯贤终于看清了坠神沼泽的全貌。让他颇为诧异的是,这片沼泽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污秽肮脏。相反,它的表面光滑晶莹,被绚烂的色彩所占领。不说是沼泽,还以为是一块巨大的宝石。
只可惜,当边伯贤尝试飞越这片沼泽的时候,令人窒息的灼烧感自脚下升腾而起,涅槃之火顺势而起,包裹住了边伯贤的身体。而沼泽的上空,却如寒武纪一般寒冷,雨水打在身上,冰冷彻骨。这样的极冷极热,迫使他不得不返回原地。
用光剑支撑身体站定,边伯贤微微喘气,周身还因为刚才淋的雨而忍不住的颤抖。这片沼泽,如果真的要穿越,怕是要被扒一层皮下来。
可是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而万俟舒也在那边,他没有理由再回头,这一切从他踏入幻境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看着眼前依旧平静的坠神沼泽,边伯贤再次咬紧牙关,握紧光剑,再次飞身冲入坠神沼泽。
冰与火之间,光剑劈出一条血路。雷火暴怒纠缠,忍受着□□传来的剧痛,边伯贤穿行其中。脸上的赤色疤痕皲裂破溃,鲜血淋漓。体内神力受到沼泽的影响,流窜四散,随时准备破体而出。可饶是如此,坠神沼泽犹嫌不足,伸出无数枯骨,妄图将边伯贤扯入沼泽,添一缕新魂。
视野开始模糊,边伯贤握着光剑的手剧烈颤抖,纵然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这把剑,但还是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最终,一道紫红色的闪电,击落了他手中的光剑。失去了光剑的庇护,边伯贤体内的神力彻底溃散,身体急速下坠。涅槃之火带着毁灭万物的气势,将他吞入其中。
火光四起,遮住了边伯贤的双眼,嘴角淌落鲜血,他终是迷失于其中。
沼泽边微风乍起,仿佛连它,也在哀叹这一场没有结果的奔赴。卷着满纸遗憾,吹到了万俟舒的面前。
微风拂面的瞬间,万俟舒心下一惊,失神的眼里骤然亮起微光:“不要……不要……”
彼时世勋已经借用幽梦兰,一点点抹去了万俟舒的神智。而且经过他不断带着万俟舒回到过去,这具躯壳,已经越来越适应盛放青翙的精魂。
只差最后一步,他就可以完成万年以来的夙愿了。
最后一次为万俟梳妆打扮,世勋神色认真,将珠钗发饰一点点缀在万俟舒的发髻之上。又为她披上象征身份的青衣,恍如青翙在世。
窗外满月将近,月色皎洁,洒落遍地。世勋的脸在月光下,泛着病态的白色,可他的眼神却逐渐痴迷。
只等圆月之时,他便可带着万俟舒前往神坛,将青翙的精魂放入她的体内,彻底唤醒青翙。
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青翙,再等一下,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世勋的手轻轻抚过万俟舒的脸,听不到她的喃喃自语,也看不到她眼里的泪水,此刻他唯有一个念头,“青翙,等你回来,我受什么惩罚都可以,只要你能回来。”
西方神域常年风雪交加,广袤无垠的大陆上,只有神兽裂虬生活于此。而这里,也是神界关押罪大恶极之人的地方。
伏城来到此处的时候,正好赶上骤雪初霁,日光映照下,到处都泛着刺眼的白光。按理来说,他身为神使,是没有资格来此处的。可是他的神主,已经在此处停留了数日。再联想到冥主的做派,他太有理由相信,神主绝对被困在了这里。
释放出灵蝶,看着它们朝着一个方向飞去,伏城迈动步子也跟了上去。希望灵蝶能带着他找到神主。
果不其然,灵蝶来到一处雪山洞口,便停住不再向前。洞口前,被一道结界封印,不能进亦不能出。
不再犹豫,伏城飞升至空中,凝聚神力于手上,然后朝洞穴劈去。可一招下去,竟然被反弹了回来。
闪身躲过反弹回来的神力,伏城面色凝重,又重新蓄满力量,准备再次攻击。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这个结界一定会被他击碎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伏城攻击了一次又一次。可每一次,尘雾消散之后,都是无功而返。甚至于,他发现这个结界,不仅没有丝毫的破损,还变得更加坚固。
“伏城,不要莽撞。这个结界是冥主身边的鬼使漪水设下的,漪水的结界之术,神冥二界无人出其左右,你破不了的。”神主的声音自洞内传出,带着淡淡的无奈。
“可是现在唯有您有能力阻拦冥主,不然他怕是会为了复活青翙神主而毁掉一切的。”伏城的额头沁出汗水,语调也逐渐变得焦急,他们都没有时间了。
一道道白光自空中劈向洞口,伏城俨然气急,下手一次比一次重。他绝对不允许,万俟舒就这样死在他面前。
明明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只是之前他为了维持时空停滞已经耗费了不少神力,现在又如此猛烈地使用神力,身体一下子就撑不住了。回到地面上,他几乎差点跪下。勉力站起来,他深吸了几口气,还是不肯放弃地准备蓄力攻破结界。
“神主,我想问一句,当初神族,到底有没有联手杀害青翙神主?”
面对伏城的询问,神主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时,脸上慢慢浮现苦笑:“若说是神族害死了青翙神主,倒也是没错。”
“当初,吾还是一介神使,跟在她的身后讨伐叛军。”
“开始时,一切都十分顺利,很快就收复压制了叛军。就在即将动身返回的时候,青翙神主却突然病倒了,不得不原地休养。可自她病倒的那一天起,吾就再未见过她清醒的模样。”
伏城听下手下的动作,眉头深锁,“什么意思?”
神主深吸了一口气,当日的记忆纷至沓来,他面露愧色,一字一句道:“叛军心思歹毒,已知败局既定,便将幽梦兰藏在身上,妄图与神族将士同归于尽。青翙神主为了保护神族将士,只身挡下所有的幽梦兰。”
“一株幽梦兰即可使人毙命,更何况是数量如此庞大?就算青翙神主神力深厚,也抵挡不住啊。”
“自那以后,青翙神主便深陷幻境不可自拔。时而暴虐嗜血,时而疯癫痴缠,时而迷茫惘然。总之她一身所有,都在病倒之后,日渐散去。”
说到这里,神主的眼里泛起点点泪光,“她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啊,却只能任由幽梦兰一点点吞噬她的一切,我们都无能为力。”
“终于,在某天的清晨,她亲手捏碎了自己的神灵,终结了无边无尽的痛苦。吾谨遵她留下的神谕,带着将士从西方神域撤离。而其他神主,则留下来清除这里的余孽,还此处一片净土。”
伏城听到这里,已是骇然,“所以根本不是外界流传的那样,青翙神主是为了神族牺牲,并不是为奸人所害!”
神主沉重地叹了口气,“当日青翙神主再三叮嘱我们不许将她身中幽梦兰的事情说出去,只许用战死这个理由,所以我们也只能三缄其口。等到后面回来,面对冥主,吾几次想告诉他实情,但也被阻拦。”
“却不想最后冥主居然因此杀害神使,而被关进鸿鹿渊,承受万年神罚。”
风雪依旧不减,远处神兽裂虬的叫声,一遍一遍,回荡不止。过往的一切终于被揭开,带着淡淡的无奈和无力,让人不得不去接受。
伏城默然了良久,缓声道:“冥主那般仰慕深爱青翙神主,怎会轻易相信她的死讯?”
“以前他不信,现在的他,更不会相信了。”
神主慢慢走到洞口,伸手触碰结界:“伏城,不要再做无用功了。这个结界,除了漪水自己,也就只有——”
话语戛然而止,横立在二人之间的结界上,忽然出现细碎的裂纹。而后连成一片,几秒过后,结界轰然破碎,消散于无形。
被眼前的异状吓到,伏城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来之后,连忙走上前扶住神主。
神主在伏城的搀扶下,慢慢走出洞穴。他抬头看向宽广澄澈的天空,神色复杂道:“这个结界,除了漪水,也就只有亲自教导她的青翙神主能打破了。难道,她真的要回来了吗?”
可是,她明明已经消散于世间多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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