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南晋的暗潮涌动不同,北齐的波涛早已翻到了明面上来。

    宗正寺的人动作很快,吴王一系的人三天之内就查的清清楚楚——周令闻的孩子,的确是元嘉帝的。

    管党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当即就让御史在朝堂上上疏,攻讦周氏,首当其冲的就是周书湛。

    但是这件事情,难堪的又何止是周书湛。最难堪的还是元嘉帝,前段时间的春风得意一扫而空。他一连罢朝好几日,将自己锁在太极宫中,谁也不见。

    纵然南晋暗潮涌动,盈笑又去了密室,李盛袭依旧没有放任,她在百姓之中散播此事,一时之间,北齐的舆论几乎都是只指元嘉帝。

    要知道,枫山别院的事情才过去几日,圣上守孝的圣旨下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又闹出了淫乐之事。

    这下子,就算是能够证明皇陵之事是暗探所为又如何?哪个百姓不会觉得这是圣上无德,老天降下天罚?

    江沐颐赶到太极宫内的时候,元嘉帝正在一个人大发脾气。太极宫中满室狼藉,甚至还有一股酒气。

    元嘉帝看着江沐颐,忽而怒道:“是谁?是谁放皇后进来的?朕不是说了,不许放任何人进来吗?你们还把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吗?干脆这个皇位给你们坐算了!”

    这话就是诛心了。

    江沐颐连忙跪下,神态言语恭顺,却未见谦卑,“臣妾惶恐,还请圣上息怒!”

    “惶恐?息怒?旁人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也要来逼朕?”元嘉帝一把拉起江沐颐。

    此事日渐发酵,民间流言甚嚣尘上,朝中人人言指周氏,但是还不是冲着他来的。

    孟颂延甚至公然提议让他下罪己诏,什么罪己诏,他才登基四个月,下了罪己诏,他还怎么当这个皇帝。他这个皇位还坐得稳吗?

    他们可还想过他是一个皇帝。被朝臣逼迫,他算什么皇帝。

    “臣妾绝无此心,不只是臣妾,朝中大臣无不是忠君体国,亦无此心啊,圣上。”江沐颐抬头,真挚而又诚恳的说道。

    “无此心?你可知孟颂延说什么了?他要朕下罪己诏!朕是天子,不过是宠幸一个女子,如何就到要下罪己诏的时候了?不如这皇位让你们当算了,朕尚不如当初在外当一个藩王。”元嘉帝怒骂,说完,就将江沐颐重重推开。

    江沐颐连忙扶柱,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忍着疼痛,“太傅一心为国,圣上万不可说此诛心之言,伤了太傅之心啊。”

    她一把跪在元嘉帝跟前,说道:“圣上此前边已下令要替先帝守孝,如今闹出周氏一事,圣上若是放任不管,任其自流,百姓们将如何看待圣上?妾自王府起,便伴圣上左右,最知圣上,又岂会害圣上。

    圣上有志要做千古明君,又岂能只计眼前。罪己诏又如何?汉武唐宗,谁不是一代圣君、千古一帝,不都曾下罪己诏?人生于世,便会有过错,只要能更改,便是大善。如今下罪己诏算什么?只要圣上来日勤勉,未尝不能开创盛世,百年之后,青史之上。又有谁会在意圣上曾下罪己诏?他们只会念记圣上的功绩。至于小错,也不过是瑕不掩瑜。”

    元嘉帝一愣。

    江沐颐见他有所松动,心中松了口气,她连忙站了起来,走到元嘉帝身侧,她拿出一块庚帖,话中的自称已从“臣妾”变为了在王府之时常用的“妾”,“妾十五岁嫁与圣上,本想做一个温柔懂事的王妃,却不料圣上有登临大宝之日。骤闻此事,妾惊喜之余,更是惶恐。只想不行差踏错,浑然忘却了圣上如今已不再是封地藩王,而是当朝圣人,北齐天子。连日以来,失了本心,实乃妾之罪过。”

    皇后,这是在道歉。元嘉帝看着那张庚贴,又听她提起潜邸之事,如今皇后又向他道歉,他不由得心软许多。

    江沐颐心中松了口气,她这话倒也不全假,至少她有时候真的忽略了元嘉帝已成皇帝的事实。她没有变,而元嘉帝已经变了。

    人一旦站到皇帝的位置,就自然而然的觉得自己应该拥有许多权力,却不会那么快意识到皇帝身上还有重重枷锁。

    若是没有绝对的实力,还妄图冲破枷锁,那自然会屡屡碰壁,久而久之,就容易变得暴戾。

    元嘉帝已经变了,她就不能不变。她必须要“顺着他”,至少在明面上都要顺从。想要他做什么,她就必须阿谀一番。

    元嘉帝耳根子软,自诩深情却又最为薄情,好面子,会自我感动。只有顺着他,才能让他把事情办下去。而且,最好不要“让”他去做什么,而是要诱导他,让他主动心甘情愿的去做什么。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江沐颐几乎是绝望的。

    但是她还是要这么去做。因为只有她能够来“阿谀进谏”。孟太傅孤高雅量,做不了“谄媚于上”之臣。管党周党倒是可以,但是他们不仅是真正的媚臣,更是奸臣、佞臣。

    “妾知圣上心怀大志,如蒙圣上不弃,妾愿陪圣上走这一条路。一如当初成婚之日,在青庐中的许诺……”

    “生死不弃。”元嘉帝不由得接话。

    江沐颐感动的点了点头,“圣上生死不弃,妾自风雨相随。”

    她郑重的将庚贴放在天子御案之前,又摘下自己的首饰钗环,跪在地上,“夫妻一体,自当风雨同舟。圣上下罪己诏,妾也会下诏自陈罪过。妾愿脱簪待罪,徒步至宗庙,向祖宗请罪。而后,妾与圣上,再重新来过。”

    这件事情本与皇后无关,她本可以坐视不理,也无人能会指责她一句,毕竟是元嘉帝与周氏女私通,皇后被蒙在鼓中,如何能知?

    元嘉帝心中感动,连忙扶起皇后,此刻那张脸上已经不见怒色,“既是生死不弃,风雨同舟,又岂能皇后一人去宗庙,朕当与皇后同行,你我一同徒步去宗庙请罪。”

    要的就是这个。

    江沐颐面露感动,似是情不自禁一般的抱住了元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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