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儿醒来后,便是青萍替她端水来擦脸,绿意在一旁已经准备好衣裳和饰品,等着给她梳头。
琥珀看了看窗外,“今日打扮喜庆一些,要见各房的长辈。”绿意连忙应了,她很会梳头和打扮,很快就给李平儿收拾妥当。
昨日的珍珠头面显黑,就先用红碧玺,显得李平儿格外鲜活。她虽然仍旧有些黑,却在这打扮下显出了另一番美貌,富贵活泼,朝气勃勃。
“这套珍珠头面日后小姐出门再穿戴,一定很惊艳。”绿意很是想给李平儿搭配那套头面,只觉得等小姐白了回来,一定很适合。
“今日公子和小姐们不拘嫡庶,都会过来,但是给的见面礼却不一样,”琥珀指了指一旁准备的礼物,“若是得了礼物也是要回礼的,这是夫人准备好的,中规中矩不会出差错,小姐只管放心。”
李平儿抬眼一看,给公子准备的是文房四宝,给小姐们的是荷包,里面装着模样各异的金裸子,十分精巧。庶女庶子的稍次一等,十分讲究。“娘为我操心了。”
雪娥虽然是守夜,却因着昨日和李平儿交心,今日越发兴奋,用粉子遮了眼下的青黑,看起来是十分精神。
等李平儿同江文秀到了老夫人那里,六小姐已经在那里了。昨日李平儿打听了许多,已经知道五小姐是长房待嫁的姑娘,六小姐是三房待嫁的姑娘,两人没有早早订婚,因此往老夫人那里去的特别勤快,为了求一份好姻缘。
五小姐自恃身份,还稍微矜持一些。六小姐则是晓得自家势弱,盼着从老夫人那里讨些好东西做嫁妆,嘴甜又讨喜,最爱说话。
江文秀生得好,三夫人却更艳丽,看来六小姐的眉眼像极了她,连笑起来的嘴角都一样。两人都是生得极为讨喜的,连请安都是第一个,也难怪老夫人偏疼几分。
倒是大夫人姗姗来迟,还没进门先听到她笑着请罪,“可是来迟了?娘可别怪我,老爷兴致好,拉着两个孩子说个不停。”
老夫人却不见怪,也跟着笑了出来,“哪里敢怪你哟,怎么今天荀之兴致这样好,大清早就亲自教导孩子了?”
“不瞒老夫人,三郎已经成家日久了,就盼着出仕。正该是双喜临门,这不七姑娘找回来了,三郎也得推荐做了勋卫,收心做事情了。”
老夫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竟高兴得站了起来,“好,好,果然是双喜临门。”
三夫人听到是勋卫,脸色难看了两分。
三房的老爷至今尚没有功名,大老爷给他找了份闲职挂着员外郎,说是官儿也没有品秩,还不如三郎这个勋卫。偏偏三老爷成日在京中同闲人来往游乐,偶尔也替大老爷去打点一些家中的庶务,自觉十分快活,也没什么追名逐利的念头。
三夫人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听闻小辈中的三郎竟然都得了一个这样的好去处,身为叔叔的三老爷还是个闲人,顿时心中郁气难出,“三郎运气真是不错,可到底是武官的路子,就不知道六郎能不能得一个清贵散官了。”
六郎指的是林质慎,他父亲是承恩侯,按理说至少也能荫一个勋卫,干够几年便能参与吏部的铨选,从而升迁。又或者直接靠着侯爷的身份,让六郎去了国子监,只等通过了考试便能做散官,能更早两年,比勋卫好许多,能走文官的路子。
江文秀见火烧到了自家儿子身上,连忙开口了,“他还是要好好读书的,就盼着能和他大哥一样,考上功名便好,还能把荫补的位子留给自家兄弟。”
这句话一说,大家都有些眼热,若是林质慎通过科考得了官职,自然这个荫补的位置便留给了兄弟,便不再纠缠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也笑了出来,“是了,都是一家人,谁好不是好?六郎有这份心,肯苦读书,是好事情。”
大夫人可不是高高在上的,听到老夫人这么一说,连忙接过话茬,“通过科举考上的文官,可比荫补来得扎实,要不是三郎读书上头一贯不如意,我非压着他跟着六郎好好学学呢。”
江文秀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只盼着能和他大伯学,自己努力。”
“可不是,听老爷说说外头都夸赞六郎读书读的好呢,婶子就等着六郎折桂蟾宫的那天啦!”三夫人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到时候,还盼着多提拔提拔亲叔叔呢。”
老夫人神色不变,江文秀心里气闷,却不知道如何回话。
大夫人又扯了话儿回到了李平儿身上,一会儿说住的可如意,一会儿又问用的可趁手?
李平儿道了谢,说一切妥帖。
三夫人忽然开口了,“哎呀,二嫂就是太仁善了,之前派了个叫珍珠的丫头去萱姐儿身边,谁晓得这丫头不乖觉,惹了事情,头一日就被送回家去了。”
老夫人眉头一皱,“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江文秀神色局促,大夫人却笑了,“的确是有个叫珍珠的,叫了她老子娘来领走了。不过是因着她念旧,想要回去伺候二弟妹。可到底已经分去跟了萱姐儿了,不好再叫她回来。二弟妹看着珍珠的年纪快到嫁人的时候了,干脆就送了银子,让她父母来领着孩子回家去嫁人了。”
老夫人点点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这伺候主子的,哪容得丫鬟挑三拣四的。”
江文秀应了一声,支支吾吾地退了下来。
三夫人哼了一声,眼见得不是这么回事情,偏偏大嫂要替她遮掩。
倒是大夫人看着李平儿笑了笑,“萱姐儿是个聪明的,我看着就不错。但是珍珠这事儿也提醒了我,再过两年也该相看了,这过往得事情在京都里迟早会传出去,倒不如先送她去寺庙里头住一阵子,得一个好名声。”
江文秀脸色微白,她倒是没想到大夫人这样大剌剌就说了出来,话是没错,就是心里听着难过。
老夫人却不以为然,姑娘家总该知道些事情。从村里找回来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李平儿如今也十四岁了,再翻两年就该嫁人了,心里要有数。
“我想着先教她一些礼仪,和家里人先处处再说。”
“这是自然,弟妹你别怪我说的直,家里头姐姐妹妹都要出嫁的,这些事情都要早做打算。嫁妆也要现在开始准备起来,不然晒料子打床架都来不及。”
江文秀点点头,想要说之前林璇儿入宫,给她打去做嫁妆的那些木头家具都是好的,可就这么给了林萱儿,她心里头不知道为何,难过的很。
还是重新做一套好了。
老夫人一锤定音,“你回去和老二商量看看,也别瞒着孩子了,都是为她好。”
李平儿听到要送自己去寺庙里头,心里有些难过,但却听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说是为自己好,她不甚明白,却也道了谢。
江文秀见女儿脸上没有怒色,心里也松了口气,“一切但凭大嫂做主。”
老夫人点点头,又夸了大夫人几句。
三夫人眼珠子一转,又有了别的主意,“还是嫂子心里有成算。老夫人,姐儿们大了,我是个没本事的,不如让嫂子带着看看管家的事情,中秋过了一阵子,马上就是除夕了。也让姐儿们跟着学学除夕的规矩,之后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啥也不会。”
老夫人看了五小姐和六小姐一眼,心里晓得了三夫人的打算,“也是该帮着管管家,学一学。颂姐儿和娇姐儿年纪相仿,不如先跟在你身边学学看。”
大夫人今天心情好,也懒得和三夫人计较,加上她早有在教女儿学管家,便应声同意了,“这当然好,我们林府的女儿怎么能不会管家。”
老夫人点点头,越发觉得大夫人管家管得好,“还是你能干,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大夫人笑得真诚了几分,三夫人又连忙恭维了几句,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倒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李平儿不知道着其中的关系,只隐隐察觉管家似乎是件大事情。等各房的老爷带着公子到了,她和各位兄弟姐妹见过礼,一时之间也记不清谁是谁,便站在旁边装鹌鹑,晃晃悠悠过去了。
大家晓得她和林妃生得像,自然免不了多打量几回。
大老爷那儿生了四子六女,二老爷生了三子四女,三老爷生了一子两女,挤挤攘攘的一桌子人士坐不下的,便姑娘坐一桌,公子们坐一桌,热热闹闹地开宴了。
李平儿打量自己的两位庶弟,庶弟年纪尚小,满脸的懵懂无知,手脚拘束不敢乱动,却不免让人想起了虎子。
虎子看起来更活泼一些,也更机灵一点。他自己吃饭吃得好,在孩子里头也算是得意人,别的孩子闹着去水潭里游泳耍闹,他老老实实去小溪和田边摸田螺螃蟹,还会帮家里捡柴火了。
就是有点贪吃,每回都盼着自己带糕点回去。
李平儿又开始想清河县里的事情了,她摇摇头,再想下去,只怕要落泪,这个时候不适合。她又扭头去看庶姐林叶儿。
林叶儿行四,按理说也是要出嫁的年纪了。她生得普通,并不得宠地模样,唯唯诺诺坐在那儿,老老实实地低头吃东西。
雪娥说林叶儿是夫人怀六少爷的时候,老夫人安排的通房。恰好生林叶儿的时候,漫天的叶子落下来,林蔚之便取名作叶儿。
雪娥又特意叮嘱了,让李平儿千万莫要和林叶儿多来往。
原来这里还有一段往事,虽然那通房生得一般,却是老夫人房里的人,也得了几分看重。那时候正是少年夫妻,因着这件事情没少闹矛盾。林蔚之想了个办法外调出去作县令,带着江文秀过了一段时间松快日子,可后来出了弄丢林萱的事情……
江文秀回到京中,不能责怪老夫人送人给丈夫,便迁怒在通房和林叶儿身上。老夫人纵然知道,却也乐得送这两人做替罪羊。
后来那个通房被送去庄子做事情,没几年就痨病死了。林叶儿一人背着不吉的罪名在寺里住了好几年,后来江文秀又故意不去谈婚事,让她拖到现在还没嫁不出去。
因着这件事情,其他两位庶女俱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江文秀不痛快,哪里还敢上来和李平儿说话。
江文秀对庶子和庶女没什么好脸色,林蔚之也并不见怪,毕竟林家对庶子素来不怎么友善。老夫人的庶子早早就分了出去,京中富贵,居之不易便四散去了各处。回老家或者混了主簿之类的,还惦记着修复关系偶尔来往,若是过的不好的,便年年来打秋风再回去。
李平儿听罢,觉得有几分对不住这个庶姐,雪娥却劝她都是命,“四小姐好在生在侯府,不缺吃的不缺喝的,只消把心放宽,日子哪里过的不好?”
李平儿心想,自己虽然流落在外,却得李二壮和杨氏的喜爱,还有个虎头虎脑的弟弟虎子。相比身处富贵却处处不如意的林叶儿,到底谁更苦一些?
李平儿觉得,大概还是林叶儿罢。
一顿饭过后,倒也没说什么话。倒是三老爷看上去喜欢玩乐,却一个通房妾室也没有,着实难得。
但是雪娥偷偷说,大抵是因为三老爷太爱出去玩斗鸡遛狗之类的,赢了钱就呼朋唤友去喝酒吃肉,钱不够花还得三夫人补贴。为了玩得开心,三老爷索性不沾染外头的女色,倒是让三夫人省心不少,给钱也痛快些。
等宴会散了,林荀之带着林蔚之和林芎之去书房,想谈一谈三郎出仕的事情。李平儿专程等在门口,陪着江文秀一块回去。
江文秀虽然吃了一惊,却也十分高兴,“你是个大姑娘了,我也担心你不肯亲近……这样才好。”
李平儿眼眶微红,“娘对我好,我也想对娘好。”
两人一路聊了今晚的菜色如何,又聊了衣服首饰,知道李平儿穿戴的开心,江文秀也高兴,还主动和她说了今天三夫人生气的缘故,细细解释了一遍荫补和科考的事情。
因科考艰难,荫补的机会又少,嫡子尚且前程不定,更遑论庶子了。若非才华横溢又没有荫补,基本很难出头。
江文秀说的实在,“在京城里头什么都不便宜,满地的公爵贵胄,还是要看家里头有没有当官说得上话的人。”
等江文秀细细掰扯了一番荫补的规矩,李平儿这才弄明白席间发生的一切,也难怪三夫人会忍不住生气。大家都是考不上科举的,偏偏侄子有了个好爹,就给弄上勋卫去了,自己丈夫虽说是亲兄弟,却连个实打实的官职都捞不着,可不是气人。员外郎说的好听,也就是不用磕头跪拜的纨绔子弟罢了。
李平儿愣住了,如果没有承恩侯府的爵位,二房不也是挂着闲职?大家都指望着大房吃饭,也难怪大夫人事事都握在手里。
“你是个聪明的……教导嬷嬷已经去请了,晚点就来给你说道说道。”江文秀顿了顿,主动提起了去寺庙的事情,“今天大夫人的提意,虽然说是送去寺庙,但是是为你好的。寺庙清冷,但你在里面住两个月,我们便可以对外说是年少八字相冲,所以养在寺庙里,现下接回来了。这样明面上比从村子里接回来好听许多,方便说亲。”
李平儿一愣,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可是不管面上怎么说,大家心里还是知道,我是从村子里找回来的啊。”
“这不一样的。大嫂说我们是借着林妃的势头起来的,对女儿要求更严苛几分,”江文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以明面上得过了这一遭,之后亲家就不会拿在明面上来说的。一来嚼舌根让人不快,二来不识规矩,平白惹了两家交恶。”
李平儿想了想,这大概就是马屎面上光,看上去好看,里头一样。要是搁在村里头,大家面上没忌讳,说起话来什么狠骂什么,哪管这些有的没的。但是富贵人家不一样,讲究一个交往,又讲究一个规矩,归根到底就是明面上好看。
“爹娘要是觉得这样好,我就去。”李平儿索性不想那么多,“住寺庙里头也挺好的,我还没去过呢。”
李平儿说的是实在话,李二壮和杨氏之前为了求子没少烧香拜佛,后来一直没消息,等捡了李平儿后,就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家里宁可拿钱去买吃食,也很少让杨氏带李平儿过去,更别提住寺庙了。尤其在后来,就算不去寺庙里头,不也来了个虎子?她们家打那之后更不信这个了。
江文秀又笑了出来,“寺庙里头清冷,又不许吃肉,有什么好的。但是总归只是去住一阵子,也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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