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质慎想要解决并州的不平事,难免让李平儿想起了那日街头撞车的李梅香。
后来京兆府尹上门来承恩侯府解释过,林蔚之也没有瞒着女儿。事情的确是真事,李梅香父亲的宝刀被夺,还损失了一大笔金帛。
只是李梅香的父亲是并州出名的大户,当时少监王良当时奉命监军,途径并州,得了当地胥吏的盛情邀请。
李梅香的父亲见此贵人,希望献上宝刀,另备了一大笔银子和布帛,借王良谋一个好的官身。王良本也是熟门熟路做这些事情,可偏偏李梅香的父亲只是乡绅,不能直接献刀,便找了中人,借着当地胥吏的势去送礼。
原本万无一失的,偏得胥吏瞧见金帛心动,又正逢历年来并州没有好刀献上去。胥吏心中一动,便将金帛和宝刀一块昧下了,使人将宝刀送给了上司。并州常年没有这样的好刀了,难得能找到一把,如果献上去给贵人,就算是整个并州的功绩。
于是这把宝刀,就不算属于李家了。
宝刀没了,大半身家也没了,李梅香的父亲定然不肯善罢甘休。为了止住李家的口,胥吏强行给李梅香说婚事,又处处给李梅香的父亲添堵,甚至让他去做城门巡,不许赎金。城门巡类似徭役一般,只是换了个好听的名字,也不必徭役要背井离乡。
这个差事原本是那些不想去徭役的人求着挂名的,并不是当真要日日巡查。可胥吏下了死手,不仅压着李梅香的父亲日日巡走,还不许他用金银相赎。
李梅香的父亲眼见情况不对,又受不得城门巡的差事太辛苦,于是悄悄从亲戚那里打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打听到了宝刀的去向。他早早防备有着这日,于是私下准备了路引,为了免于一死,悄悄带着女儿上京都,想要求个明白。
到底这些日子的变故和风波太甚,惹得李梅香的父亲生了病,临近京城就去了。李梅香不甘心,回到并州就是家财散尽被迫嫁人,到京中勉强还能一搏。只是这件事情报给官府或者其他贵人,都不一定能上心,李梅香便在家仆的帮助下,选定了年纪小名声又不错的平远侯世子,想要演一出戏来博得他的关注。
可惜半路上出了一个杨大公子,李梅香又发狠撞了承恩侯府的车。
这件事情最后也没个章程。宝刀去了哪里,谁又敢说出来?连并州府衙都想要夺走的宝刀,怕不是极好的。
李梅香又是故意碰瓷,虽然是求公道的心,可倘若京中人人都如此,贵人岂不是人人自危?
这件事情说起来也难,按照京兆府的惯例,就是谁弱打压谁的气焰,将事情压下来。可李梅香不知道受了谁的点拨,之后口口声声说本来打算借着少监的手送给天子的,如今却被浊吏硕鼠夺走了,那情况可就大不一样。
李梅香的父亲原本只是献刀给王良,此刻却画锋一转,说是要献刀给天子,又称自家的宝刀乃是并州第一刀,那情况可就不同了。堪配天子的宝刀,如今被官员所欺瞒,那朝中又有多少事情,是天子不知道的?!
一来二去之下,甚至引起了御史的疯狂撕咬,闹得并州司州都被洗牌了。最后宝刀的去向是上供天子,信差为盗匪所杀,不知所踪。
到底都是上呈天子,事情倒也压了下来。虽然填进去十数条人命,却将事情压在了并州内,并没有牵涉京中。
天子到底是心有不满,着使者问罪并州司州。并州司州一换,自然从中生事的胥吏也跑不了。如今的并州司州是新官上任,其他留下来的胥吏再蛮横,也暂时敛旗息鼓,不敢乱动。
一件小小的碰瓷案子,竟然险些牵扯了朝堂风云。
李平儿想了又想,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人主导呢?并州民风彪悍,李梅香父亲不过是乡绅人家,带着女儿离开并州,倘若没有人护送,怎么能如此顺利入京。
京中的水太深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让李平儿也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承恩侯府不过是架子光鲜,真遇上了这种事情,自然是越远越好才是。
但是李平儿想不到更深的事情了,只是如果并州真要有不平事,也不会在此时此刻,更不会找上父亲这样的小官才是。
不过也由此可见,并州的刀是真的好刀。
林蔚之对冶炼倒是略知一二,他因着林妃的恩泽到了兵部,并不敢和同僚太亲近,因此闲暇时候也学了不少东西,对李平儿说起并州的刀谱来头头是道。
并州刀虽然名声在外,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炼出好刀。有的人擅长火候,有的人擅长寻钢材,有的人千锤百炼,有的人别具匠心……纵然同饮并州水,同用并州铁矿,可并州刀在不同工匠手里,做出来的模样和成品都是稍有差别的。
从前有干将莫邪为了炼剑跳入火中,也有大师为了炒作自家不世出的宝刀说师承嵇康,佩之有林下风气,或者说染血沙场,斩敌军千人。
但并州刀光如白昼,舞动如水,隐隐有寒光,可谓每一把都是好刀。能从并州刀中被称作一句宝刀的,不止是装饰好看,想来是吹毛断发,其利惊人。
一家人听罢林蔚之的描述,对并州都充满了向往。
但是林蔚之画风一转,反倒是十分叹息,“然而并州刀如今却不多了。”
并州的刀是好刀,水是好水,因以往靠近凉州,打战常用并州刀,历经多代,技艺已经十分成熟。可随着盔甲越来越精良,并州刀再锋利,也不如铁锤铜球来的厉害,甚至□□都比并州到更实在,慢慢产量也变少了。
偶尔也有铁匠炼出了极好的并州刀,都是要上献出去,自己不敢留下的。
林质慎本是不信,堂堂并州的工匠,怎么可能不做长刀改卖剪刀了呢?
可等到林蔚之带着儿女在并州街道上穿行,所见的却不是盛传的尚武风气,而是一个个卖剪子的摊位。
一个个小摊贩叫嚷着自家的剪子,或者是黄家出的流光剪,新嫁娘必备,又或者是李家做的兰花剪,上面还有兰花的纹路呢,看着就高级。
另外还有不一色的小刀、菜刀挤挤攘攘,摆了一桌面,可到底没有剪刀来的好看。
一个小摊贩笑眯眯地拉着一个走街郎问:“小哥,准备出去卖剪子呀?”
“是哩,外头的人都喜欢咱们的剪刀,连那些大户人家也在用。”
“生意这样好啊?”小摊贩有些眼红,“上个月才见你回来,这个月就要出去啦。”
“不瞒老哥,外头卖的好着呢,一把并州的剪刀能用十来年,小娘子都挣着买。要不是路远,我恨不得天天都出去哩!”
小摊贩啧啧了两声,但到底有些害怕背井离乡,又开始大声叫卖起来。
林蔚之看了看街道上的场景,心里很是明白,“并州的剪刀极其出名的,有‘并州一把刀,剪断黄河水’的说法,说的是它锋利又耐用。如今并州刀产量少,又不好卖,铁匠人家索性做剪刀了,卖得好,需求也大,家家户户谁没把剪刀呀。”
瞧见街道挤挤攘攘热闹非凡,应当是生意好,百姓日子过得高兴,林蔚之赞道:“并州能有这样繁华,难以想象。”
“本来还以为十分贫困呢,这样看来倒和京中能比上几分了。”江文秀随即夫唱妇随。
林质慎撇撇嘴,“这哪能和京都比,走了大半条街,连个书铺子都瞧不见,就连那些绸缎都是大红大绿的,一点都不好看。”
江文秀被忽然叛逆的儿子触了一下,一时找不到话去训他。
林蔚之倒是不以为意,“这些摊贩是和工坊绑在一起的,工坊不允许私自出售铁器,后来虽然剪刀放开了,但也只能找相熟的摊贩来出售,所以街道上摊贩多。之前那些走街的货郎,就是从这些摊贩里收货去卖。书本铺子是高雅的事情,不会放在这些走街郎来往的地方。”
林质慎点点头,“那我们去看看本地的士子?”
“先吃饭,你妹妹第一次出门,别累着了。”江文秀拍了拍他的脑袋。
李平儿和江文秀很少出门,难得来一次并州,便想要吃些并州本地菜式。小厮去打听了,这条街最热闹,不少富商来往也是在这里,出手阔绰,酒楼的生意也好。
一家人瞧着酒楼的生意热闹,心里不自觉轻松了许多,索性也不带仆从,找到了小厮打听的临街的铺子,点了六七个招牌菜坐着吃吃喝喝。
江文秀看着菜单先是惊了一下,“饭菜价格倒是和京中差不多呢。”
林蔚之不以为然,“毕竟是离着京都太远,这里也不怎么产粮食呢。”
可等菜送上来,江文秀才知道,这些价格倒也实在。
因着并州的饭菜都是大盆大碗大碟子呈上来,就是一盘酱肉,都比京都的多了两倍有余。
李平儿瞧了一眼周围,就算是士子,身量也比江南人高壮,吃的自然多些。
“走摊应当便宜许多。”李平儿朝着楼下招招手,扔了钱下去,下面的走摊老板灵活地绑了四份果子和热汤,随着找地零钱一块用篮子又吊了上来,分量普通,但价格的确便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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