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做错了吗?如果是李平儿在自己的位子上,她也会这样做吧……董敏苦笑了一声,姨母会难过吧?
她没办法去报答姨母的好,因为她只能不断地向上走,才能留住这份富贵。她和那些侯府贵女不一样,她永远是客居在侯府的外人,一旦出了侯府,就什么都不是……
董敏摸着腰带,笑着笑着眼泪落了下来,“不体面又怎么了,反正没人在意。”
忽然门外的丫鬟传来了一声惊呼,“小姐,小姐,书里头有东西!”
董敏一愣,就瞧见丫鬟猛地撞开门冲了进来,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自己身上。
董敏哎哟一声,“别叫了别叫了,等会董府都听到了。”
可周易里夹着的银票,随着丫鬟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也从书里头撒了出来。银票不多,七八张零零散散的,大概三百两,对现在的董敏来说,的确是大手笔了。
也难怪丫鬟这样惊讶。
董敏心中一动,瞧见书里里头还夹着一张纸。
上面的字迹公整规范却带着生疏,一看就是李平儿的字迹。
董敏一愣,却是李平儿劝她留着银票傍身,好好经营生活,不要让江文秀操心的事情。
呵。
丫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看见董敏看着信件入神,便猜测是江文秀夹在里面的,“小姐,侯夫人心里还是有你的,你看里头还夹着银子呢,咱们一块回侯府吧!”
董敏摇摇头,虽然姨母对自己的确很好,可这样细致周全的事情,她是想不到的。
董敏又看了看屋子里的桌子。
用的好东西多了,对着这套桌椅柜子,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不舒服,这样的粗糙茶具,根本配不上好茶。
她想起李平儿第一次来自己院中拜访的时候,拿出的那套好茶具,她是想要炫耀的,炫耀姨母对自己的宠爱,以及对李平儿的漠不关心。
她有眼睛,瞧得见姨母没有送李平儿什么好首饰,也没替她拾掇什么衣裳,甚至吃食都是差了自己一截的。
那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能越过李平儿,仍旧是姨母最疼爱的孩子。
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过来。也许李平儿从没想过和自己攀比,因着她不在乎这些富贵,不在乎这些宠爱,她总是站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步步为营。她始终知道自己是谁,始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董敏握着纸,眼泪呼啦啦地往外冒,“是七姑娘送我的……”
“是七小姐送的?太好了!”丫鬟也反应过来了,颤颤巍巍站起来,连忙解开了房梁上的腰带,又试探着问情况,“咱们写信去让七小姐替咱们说说话吧,董府……董府这里也太薄待您了!”
董敏心里发苦,不是姨母送的,偏偏是李平儿送的……她又有什么脸面去求李平儿呢。早在花朝会上她紧紧压着自己的那一刻,也许大家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
“把银票收起来,谁也不要说,连母亲也不要提。”
丫鬟连忙应了一声,但到底心中有了期盼。
董敏看了丫鬟一眼,“现在和在侯府的日子不一样了,皮子得紧着些。”
丫鬟连忙应了一声,“小姐你先忍忍,等这阵子过了,侯夫人一定回来接您回去的!您看这董府,连桌椅都是旧的,茶水没有,小丫鬟也没有……要是侯夫人知道了,不知道多心疼呢。”
董敏心里发苦,不知道怎么和天真的丫鬟细细分辩。就算江文秀再心疼,又能怎么样?这已经不是一个怜悯能解决的事情了。
董敏忽然对花朝会那日的自己也感到了陌生……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做出那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那时候,她想的是鱼跃龙门,想的是无论如何,都有姨母替自己回转……可最后呢?
姨母还有儿子,还有女儿,还有更看重的人,怎么会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呢……董敏的心底都有些发寒,握紧了手里的信。她本来就是董家的女儿,就算现在从侯府被送回来了,她也是有过侯夫人亲自教养的……她不会比那些董家女孩差。
她还有的博……也许李平儿从没把她当作过对手,但是迟早有一天,她会让李平儿正视自己,真正把自己,看到眼里去。
董敏深深吸了口气。
董敏的这番变化嬷嬷自然是不知道的,回到府里头,添油加醋将董府的表现说了一通,倒是让江文秀更难过了。
董府不懂规矩,知道董敏回去,连门都不开。妹妹全无行状,竟然抱着车轱辘丢人,哪里还有贵妇人的做派。
回禀的嬷嬷难免有几分尴尬。
江文秀等嬷嬷离开,先是不满董府的小家子气,可很快又感慨道:“我要不派人去给董府送些东西?董府太小家子气了,只怕回薄待敏姐儿……”
“娘,我放了三百两的银票在表姐的书里,置办田地添些嫁妆足够了,”李平儿连忙拦住她,“府里头派人去说了让董府少来往,您又主动贴上去送东西,是敲打还是卖好?只怕董家得了便宜卖乖,还以为是我们做了什么理亏的事情。您是不担心,董家的人嘴碎,哥哥还没成亲呢!”
这句话像是霹雳一样落在了江文秀的脑海里,“不会吧,敏姐儿和质慎……他们不可能啊!”
“娘,您想一想,为什么非要送表姐回去。”李平儿摇了摇头,“董府非要攀附,对哥哥的名声可不好。”
江文秀愣在当处,半晌才回过神来,“到底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年轻时候吃了苦,长大后脚才能落在地上了,”李平儿不以为意,“自己吃苦,总好过连累一家人受累。您若是心疼她,等她吃够了苦,再补贴便是了。那时候,她也双脚踩在地上,晓得种田苦,不会浪费饭了。”
“年轻时候吃了苦,长大后脚才能落在地上。”这句话李二壮和杨氏常常来安慰自己,家里的日子并不太好,有时候粮食不够,吃的米还糙牙,杨氏就带着李平儿去采野菜,回来填肚子。大家都挨饿,缺粮食的事情她从不和李二壮说,她总是这样算好了一个月的吃食,紧紧掐准粮缸里的东西,不让家里人上顿不接下顿。
有时候她宁愿自己少吃一点,也盼着李二壮和李平儿能吃饱。
想到这样的杨氏,李平儿不免有些思念了。这句话现在拿来安慰江文秀聊胜于无,两人各自叹了口气。
“还好你留了三百两给她,既不损了董府的面子,也不会让侯府难做,只算是咱们的心意……”江文秀到底有些懊恼,“我怎么没有早些想到呢?”
李平儿摇摇头,“您能想到这些,不比从前强了?”
江文秀苦笑一声,看着女儿尚有些稚气的脸,越发觉得自己要努力些。
董敏的离开像是灰尘落地,没有惊起任何波澜。江文秀虽然难过,但经历了四姑娘的事情,心里有了更紧要的事情,休养了几天便又恢复了。
刘月嫦知情识趣,不像从前董敏那样紧着江文秀凑趣。
她跟着李平儿规规矩矩去和江文秀行礼,除了金嬷嬷过来教了她几日京中规矩,其余的时候便在院子里捡起了女红,偶尔看看书下下棋,十分安静。
她甚至打听了李平儿的用度后,主动和江文秀说,推掉了公中的不少用度,只说不敢和府中小姐用的一样,倒是让江文秀刮目相看。
江文秀原本担忧董敏的心思,随着这个懂事侄女的到来,缓缓去了些。连带着林质慎都觉得刘月嫦这样更好些,又提了一回等他考好了,带刘月嫦去天香楼的事情。
李平儿心想,也不知道到底是林质慎自己喜欢去,还是当真把去天香楼当作是极好的事情了,怎么每每到了出去玩的时候,第一个就挑了天香楼。
可刘月嫦不知道,她在李平儿那里打听了一回天香楼的鱼脍,便充满了期待。无论是京都的花会、茶会还是酒楼,似乎和清河县的都不一样。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还和李平儿问过这个心路历程。
明明作为县令小姐,在清河县里高高在上,别家的小姐都得捧着自己,可怎么到了要做小伏低的京都却更加开心呢?
李平儿听到刘月嫦的话,心里也笑了出来。是了,明明在清河县那样快乐,为什么离不开京都了呢?
因为在清河县,她只是一个学徒,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道未来能不能给家里得一个安稳。但现在,她每天看着邸报,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她得世界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她想要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再也戒不掉了!
可她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约着晚几日,去京里头出名的铺子转一转,买些东西,好去参加茶会。刘月嫦也不是个才女性格,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在修身养性,盼着第一次去茶会不会丢人。
李平儿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自知去了茶会也是个摆设,没什么太大用处。她索性把这些都抛开了,还自顾自地玩起了投壶。两个小姐玩得来,自然府里头欢声笑语也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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