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儿一愣,她没想到谢悛之会说这样的话。
无他,他们年纪差别实在是太大了,若是三四岁,也没什么不妥。可是若是差了七岁,那就未免说不过去了。她心中爱慕他的人才,也钦羡他的坦然,可唯独没有想过,两人会有姻缘。
“你家里可愿意?”李平儿没有答应,反而是问起了谢家。
“有何不可呢。”谢悛之笑了出来,“夫人配我,是我谢家的福气。”
李平儿没有说话,她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似乎在看杯中的酒,又似乎在看酒中的人。
谢十七郎,今日似乎特意打扮过。月华为衣,龙泉作骨,寒山玉面,眼带星辰。他生的真好,李平儿心想,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他们相识于微末,既是好友,又是知己。不以容貌相顾,不以年纪相敬,不以身份相交,若是得成婚姻,的确是美事一桩。
只可惜是美事,却不是好事。
李平儿的手苍白又用力,隐隐可以看见青筋。她放下了杯子,笑道:“只怕要辜负了你的美意。”
谢悛之笑不出来了,他似乎早就猜到了会被拒绝,只是没想到,连一点铺垫也没有,他缓缓问道:“夫人是不喜欢我吗?”
“郎君是万中无一的人物,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李平儿神色温和。
“那夫人为什么不试一试,”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币来,正面是乾,背面是坤,“天在上,地在下,天理人伦,正该如此。倘若掷出此币,正是上乾下坤,夫人不如再考虑一番。”
是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天理人伦的事情,就像是天在上,地在下一样。可李平儿接过那枚钱币,轻轻放在桌面上,却是下乾上坤,“我从不信天命。”
谢悛之的眼眶微红,“夫人,这是为何?”
李平儿柔声递给他一张帕子,“何必做小儿姿态。”
“我不明白,若是您想要施展拳脚,谢家夫人岂不比厉王姨母更好?”谢悛之忽然站了起来,他难得不再是那副从容的模样,反而有一种刨根问底的执著,“既然喜欢我,为何不愿意同我在一起。”
“人生在世,当知忠义二字,既遇明主,不许二人。”李平儿缓缓道,没有人会比厉王更信任自己,也不会再有人同厉王一样,将一地大权交给一个女子。谢家纵然钟鸣鼎食,傲然立世,可终究不能免俗。
为了生恩和富贵,她顶着和姐姐几乎一样的名字活了好些年,只因为林家期盼她能够同姐姐一样为家里做出贡献。她太知道这种生活了。倘若被定义为“谢家夫人”,那她还能是她自己吗?她所作所为,都必须要尊从这个身份的要求,天下间不论嫁给哪个人都不能免俗,唯独厉王帐下,她能够安心做一回“李平儿”。
都说厉王何其有幸,能遇到一个拿下了募兵令的姨母。殊不知,李平儿才是何其有幸,能遇到一个知人善任的厉王。
谢悛之还想要说些什么,李平儿接着道:“再者,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沉默。
良久之后,谢悛之摇摇晃晃地举起了酒杯,似乎是大喜,又似乎是大悲,“伏愿夫人安康。”
李平儿心中不忍,声音也带了几分凝涩,回敬道:“三十载后尘埃定,再与先生论江山。”
谢悛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心中的爱慕和喜悦几乎要溢了出来,她果然不是旁的女子,她有自己的抱负,自己的理念,她不会因为权势而动摇。她是知行合一的,就像是她在北地所做的那样,刀剑加身浑然不惧,只为庇护可怜人。
可他的悲伤与无力也根本掩盖不住——她不是不爱我,只是不肯爱谢家罢了。她同厉王想要的,与谢家背道而驰。谢家给不了她的,自己也给不了她。这桩婚事就像是鸩酒,他们两人对饮,只有泣血的结局。
偏偏是这样失落的时候,她还能说出三十载后再相逢的豪迈,他心中有喜有悲。
就此无言,小船缓缓靠了岸。两人都没有提燕王的事情,他恭敬地行了礼,摇摇晃晃地要往外走。忽然冷风迎面,他猛然再回首时,已经是船去人空。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他手中握着不知何时抓住的帕子,上面一点绣花也没有,带着冷冷的酒香。
他忽然抬头,无声地笑了起来,眼泪肆下,毫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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