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阿娘牵着自己的手。
走在上元灯火如潮的街道上,夜晚璀璨如昼,她简直不能再开心。
“舒娘。”
忽地,前面有人唤了自己的名字。
李舒转过头看看阿娘,她在对自己微笑。
“去吧,舒儿,”阿娘笑着说,她拍拍李舒的头顶,放开了她的手。
李舒笑着奔跑向前,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开心,前方的人影看不清楚,她只知道那是一个小男孩。
一瞬间,天地骤暗。
花灯顷刻间熄灭,连天上星月都不踪影,无尽的漆黑包裹了她。
“阿娘?”她转过头,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办?她急得哭出来,怎么办——她不经思索地喊出来——
“子熙!”
猛地睁开眼,光亮充斥视野。
心念之人正在李舒眼前,他俯身看着她,他一只袖子被她攥在掌心之中,早已经不成样子。
“舒娘?”他说着用袖口拭去李舒额间的冷汗,“没事了、没事了。”
“子熙,”抱紧郑煜的那一刻,李舒的眼泪喷薄而出。
“什么噩梦这样厉害?”郑煜轻拍李舒的后背。
梦里的恐惧已经消散,只剩几个片段勉强能够忆起。阿娘、灯火、上元盛景……奇怪,明明都是温馨的场景,为何却叫自己怕得那样深刻。
“可能是……找不到你了吧。”
“不会的,”郑煜笑了笑,扶她坐起来,“我一直都在。”
“嗯,”李舒长舒了一口气,她站起来的时候,瞥见桌上的蜡烛还剩下好长一截。
“昨日……”她走近又看了一眼,“灯火是自己熄的吗?”
郑煜闻声看过来在,递了一条帕子给她,“我吹的。”
“我……睡着之后?”李舒问。
郑煜点头,“怎么了?”
窗外传来了钟声,宫门已经开了。
周遭逐渐有人声,远处兵士巡逻的铁甲之声也渐渐近了。
李舒没有回答。
“先离开,”郑煜捉了她手腕,两人快速离开了旧宫室。
中秋的清晨颇冷,薄薄雾气弥漫在华贵的宫室中。昨夜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只小几个时辰,一段静寂的黑,一场微冷的雾,便能消耗殆尽。
“看来小王前世欠了子熙不少金银,这辈子就要常常等你来还债啊!”
还未走到宫门口,一个声音就远远飘过来。
李舒吓了一跳,被郑煜牵住了手腕才没有平地摔倒。
“莫慌,是广平王,”郑煜道。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长安马球第一人吧?”说话间,广平王李俶已经踱步过来,瞧着李舒颇有兴致地说,“当日乐康的宴会我以为实在没什么趣味,便借故推脱了,不想却错过了子熙一见钟情的大场面,真是悔煞我也!”
“殿下,”郑煜先行一步作揖,挡在李舒身前,也抵挡住广平王的这张嘴,“殿下久等了,子熙惭愧。”
“郑子熙啊,”广平王一搭手揽上郑煜的肩膀耳语道,“昨夜我给你安排的马车等到了闭门都没等到你家李娘子,我便知道你二人耽搁了——果然,”他说着一拍手,“你昨天也没来找我。哎呀,可怜小王独守空闺寂寞得很……你看,昨夜我也未叫人去寻你,这事情办得利落与否?”
郑煜在他手背上一拍,把人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若小生不幸,日后又遭此境遇,还劳烦郡王爷着人找一找小生。”
“啊?”李俶故意道,“那不是耽误你花前月下——”
“小生被困破旧宫室中,到现在一口水也未喝到,还连累李娘子受苦,”郑煜低声道,“你莫要胡言乱语坏了李娘子名声。”
“放心放心,”广平王面上笑意未减,又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表示的自己嘴风在全长安城若称第二,那便没人敢称第一。
李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福身行礼,“殿下安康。”
广平王此人自己虽没见过,却没少听郑煜提起。只是印象最深的竟然是郑煜和永王一同劝解他和王妃吵架的故事。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广平王摆摆手,朝身侧偏了偏,一个年轻妇人缓步而来,“这是我夫人沈娘。”
李舒一抬眼,便见一个美得天仙似的人儿朝她一笑。
“娘娘……真好看,”李舒脱口而出,将沈妃逗得掩唇一笑。
“她一直艳羡你的本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广平王却热络得很,“李娘子你就看在子熙的面子上,得空的时候,千万来我府上,教导我家夫人一番——从前怕她受伤,也不敢随便叫她上马……”
“好了,”沈妃轻笑着打断自家郎君,“李娘子本没见过你的,你说这样的话,是要吓到人家。”
这王妃不单长得好看,说话还这样温柔!
李舒自小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身边除了和她一样疯的谢可儿,便是一群傻小子。
至于宫里这些贵人,不是李乐康那样趾高气扬,叫不想亲近,便如圣人贵妃那般,地位太高不得不仰望,再有投缘的如永王妃,更是武将之后,乃是个能一掌将自己推进门里的妙人——李舒还未见过,这样当真柔情似水的娘子。
啧啧啧,李舒心中嘀咕。
广平王这人不行,娶到这样好的小娘子,竟然还与她吵架!
“王妃这样好看,谁人见了不想亲近?”李舒笑道,“娘娘既然想学,我时时去探望就是了。”
“哦,”广平王道,“子熙的面子竟这样大——那小王先谢过娘子。”
“诶,与子熙何干?”李舒可受不起广平王一谢,连忙侧身道,“全是因为王妃娘娘,我没见过这样妙的美人,贪念想要多看几眼。”
沈妃羞红了面颊。
给李舒都看得一愣,怪不得郎君都喜欢娇媚的小娘子,这看一眼,叫李舒的心都快化了。
“行了,别杵在这说话了,”广平王道,“快快上车,东宫小朝会,我和子熙可迟不得。”
郑煜点了头,正要带着李舒上车,却被广平王喊住。
“诶,子熙,你来和我同乘,”他道,“昨儿宴会上那杨钊自请改名那档子事,你昨天说好了要和我夜谈的,今儿听阿耶讲起来又没完了,咱们先聊两句,叫沈娘照料你家小娘子?”
“不了,”郑煜拉起李舒就走,“杨钊不过是个小人,谈论他颇坏心情。”
沈妃没憋住笑了出来,自己在侍女搀扶下上了马车,独留李俶在风中叹了一口,好好的知心至交,见色忘友,一夕之间就变了脸。
啧啧啧,李俶暗道。
这李娘子不行,近墨者黑,拐坏了子熙品行。
“阿俶?”车帘撩起,自家王妃笑着看自己,“再不出发,阿耶又要说你。”
“哎呀,夫人,”李俶转身,一撑车辕便跳上了马车,“你看那郑子熙,就快把两个眼珠子抠出来黏在小娘子的衣裙上了,咱们相交这些年,你何曾见过……”
……
“广平王素来节俭,是以车上并不备茶水,”郑煜说着拿过杯碗,给李舒倒了热水,“你先简单洇一下,回家再好生洗漱歇一歇。”
李舒拿在手里,仰头饮了一大口,“马车上能备热水,便已经足够奢华了。”
“昨日之事,我先与你道歉,”郑煜道,“是我耽误你,叫你彻夜未归,本应该与你同往解释一番,可东宫朝会,我——”
“与你有什么关系?”李舒撂下碗,又添满了推到了郑煜面前,“你请我观赏歌舞,我看得开心,就算后面出了什么问题……”她说着凑近了示意郑煜附耳过来,“也是那李乐康德行有亏,私会情郎惹的。”
郑煜摇头笑笑。
李舒:“你不用担心,我仍在谢可儿处住着,我阿耶听不到风声的——再说你给他去了机封书信,他虽未回,却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说到此事,郑煜心头又是一阵愁绪,信笺一去不返,拜帖悉数退回,看来此路甚是不通畅啊。
“好了不说我,”李舒忙着打断他思绪,对于自家阿耶,她也没有办法,“今日太子殿下仍开小朝会?中秋佳节,也不放你们休沐两日吗?”
郑煜笑笑,“圣人朝上的休沐愈多,殿下的小朝会便愈多,太傅公已经眼见着消瘦了不少了。”
“啊?”李舒拄起下巴,“那你怎么办啊?本来就那么忙……”
“我又无须上朝,”郑煜给她添水,“每日能拖到天大亮了才起床,不知多少人羡慕呢。”
李舒撇嘴,行,你还真是知足。
“局势并不明朗,”郑煜正色道,“太子殿下的日子并不好过——你看到昨日宴上那跳梁小丑了?”
“杨钊?”李舒微回想了一下,好在方才广平王还提了一嘴,不然她都想不起那人叫什么名字,“不过是个贵妃的远房亲戚,能掀出什么浪?”
杨钊自请改名“国忠”,宴上将圣人哄得开怀万分,好像还当场升了官职。
“圣人将他练拔三级升为度支员外郎,兼侍御史,”郑煜沉声道,“还赐银鱼紫袍,从今往后,朝堂上又有一户杨氏了。”
“度支员外郎?”李舒一惊,晚上听得不清晰,还真没想到是这样重要的官职。
郑煜点头:“宫内一切财务往来,竟都落入如此一人手中——从一个小小赌徒县尉,到今天圣人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他杨钊靠的可不是贵妃的权势,而是曲艺谄媚圣人,和重金结交右相。”
李舒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行事……近些年来在圣人处,已经不是头一遭了。
前些年还有文臣抵命觐见,到了现在,怕是已经看惯了。
总归风平浪静地过了这么些年,大唐盛世繁华,也没被几个小人翻了天不是?
“郎君,前面就是康平坊了。”
马车停下,车夫高声喊了一句。
“知道了,”郑煜回话,转身去牵李舒的手,“我从广平王处借了一匹马,此车为皇家车驾不好入坊,怕惊扰民生。”
“我知道、知道,”李舒跟他下车,“骑马最方便。其实你本不用送我这一路的。”
“若有人责问你昨夜去向,你只需言自己被广平王妃留宿兴庆宫中,千万不要言及公主”郑煜交代她,“我会和广平王商量好说辞,届时若有人为难你,可以直接去东宫求见娘娘,派人支会我也可。”
李舒点点头,“你且放心吧,有什么人会难为我……”
郑煜的神色却有些凝重。
偏偏是在宫中,势力眼线最错综复杂的地方,难保自己一步行差踏错,会给人惹上什么麻烦。
“有些雾气,”郑煜看了眼天光道,“路上不好走,用不用叫人跟着你一段……”
“行了,”李舒拿了辔头在手,翻身上马,“从这到谢府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正事。”
“这两日事多,可以写信。”
“知道了郑郎君,”李舒一夹马腹前行,又忽地转头,“子熙,中秋安康,莫要太累啊。”
郑煜挥挥手。
眉间愁绪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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