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宁被封荣义郡主,在宫外设府,召安禄山之子安庆宗赴长安为驸马,同在长安生活。
“可是她才……”
李舒回想起那个在自己面前哭鼻子,拉着她的手喊她阿姊的小娘子。
“婚期未定,郡主毕竟年岁还小,此去只是先接安庆宗进京,”郑煜道,“都说姻缘天定,这事情虽然是皇家联姻……但是只要一天还没办婚礼,总不能算板上钉钉。”
“不知道广平王殿下与你说过没有,”李舒有些低落,“知宁郡主……是很中意你的。”
郑煜伸手去碰了碰她鬓边,“只是开玩笑罢了。”
李舒:“我当时就想,如果广平王往日再坚定一些,早早把妹妹许配给你。是不是我也就遇不见你了……那郡主如今……也不用——”
“舒娘,”郑煜打断她,“此事与你我无关。”
“人唯一改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她既然生在皇家,凭百姓供养锦衣玉食长大,这便是应当承担的责任。”
李舒:“那、乐康……”
郑煜:“沈卫使本就不是寒门,他父亲是漠北战场上牺牲的大将,他固然是武举出身,一路上却也没少受到圣人关怀。”
“这样的人至少也会尚郡主以示圣人照拂……况且你那一杆球,叫公主殿下和沈卫使大庭广众之下肌肤相亲,又有了救命之恩。圣人就算只为公主名节和皇家的好声名,也会将乐康下嫁。”
“嗯……”李舒越听越后怕。
当日她挥杆打得要是再偏一点,自己家中迎来的就绝不是个轻飘飘的牌匾,而是别的什么她绝对承担不起的东西了。
“是以广平王也只说玩笑,从未认真提过,”郑煜拍拍李舒的脑袋,“你千万别想得太多,给自己找不痛快。”
李舒轻叹一口。
“其实……如果太子殿下有办法,又怎么能舍得自己的亲女儿?”郑煜缓缓道。
诸如此类之事,他这些年里看得太多了。
他本以为像永王那样,能和成婚的娘子情投意合、两心相知,已经是时间最大的幸运。
可再看眼前的李舒,他欣喜之中更暗暗忧愁,不知是透支了多少年的好运气,才能在最好的时候,遇到最心动的人。
“此去不但要将安庆宗接到长安,还需……”郑煜沉吟片刻,“还需将安禄山如今的势力探听清楚。圣人对他愈发信任,可范阳离长安实在太远,但凡他有一点点别的心思,都是朝廷承受不起的。”
李舒点点头,“怪不得明明已经有了朝中前往宣旨的内侍,却还要叫你奔波这么远去接人。”
郑煜:“毕竟是东宫的婚事,往后安禄山和太子算是亲家,右相那边肯定要着急的。”
李舒:“早上函清匆匆吃了一口午饭,你就讲人家赶回灵州了,该不会是……防着太子呢吧?”
郑煜动作一顿。
“我有的时候想,你还是不那么聪明比较好,”他揉揉眉心,“不然生活会变得很累。”
“生活本来就不容易,”李舒笑笑,“再说我倘若蠢笨不堪,也入不了你郑探花的法眼啊?”
郑煜不自觉扬了扬嘴角,“太子殿下、只是一方面。灵州的事情太多,我此去范阳,还要折返长安拜见右相,归期不定。灵州的事务没有人处理,是万万不行的。”
“看来郑公带徒弟的本事不小,连小函清都能独当一面了?”
“他本来就很聪明,而且……”郑煜摆摆手,“这还要借了你阿耶的光,他与我一位难搞的上司竟然是旧友。有些事情,只要没有人使绊子,不论多么困难都会很简单。”
李舒撇嘴,“这老翁……原来早就看上你了。亏我还夙兴夜寐为你担忧,寻思着万一这老翁实在看不上你,我就勉强承担个不孝的罪名,跟你私奔什么的……”
“想不到舒娘有如此志气,在下感佩非常,”郑煜眉间愁绪微微舒展,“不过如今是用不上了,李公收下我聘书时,神色尚可。”
李舒两手拄在桌上,拖着下巴呆呆地笑。
奔波两日,道现在说不疲惫是不可能的,只是身子疲乏得要命,脑子却愈来愈清醒。
当日长安王府内,他的一句“抓紧”并不是空话。
谁人会将一纸没什么希望的聘书早早写好了带在身上……那该有多少日思夜想,又是多么心之所向。
“心放在肚子里,”李舒拉起郑煜的手,“李家舒娘已经配给你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以后受了什么什么委屈你就直接上洛阳找李公,他最刚正不阿,一定给你撑腰。”
郑煜拍拍她手心,“现在算定亲了,和尚和庙都跑不了。”
“一桩大事落定,我也终于睡上几个安稳觉。”
李舒:“……我不信,你事情又多又乱,每日千头万绪。睡不着觉能是因为我?”
“嗯,”郑煜轻咳一声,“主要是为天下苍生……”
李舒笑着拍他肩膀。
郑煜也不躲,他说:“舒娘也在苍生之中。”
“不跟你开玩笑了,我说一件正事,”李舒道。
郑煜看她神色,心道都这个时辰了,还能有什么事情,这么正经……
李舒:“此去范阳,你需要我。”
郑煜:“?”
郑煜:“你夜间不能出门,早上还惯常起不来,带上你还没有带上半个函清来得方便,带上你……给我拖后腿吗?”
李舒:“……”
其实你可以不用说的这么直白的。
李舒:“我……虽有这些毛病,但是你可以敦促我啊?”
郑煜失笑,“你既然想要睡觉和休息,我为什么要敦促你?”
李舒:“。”
郑煜:“你曾劝我休沐时不想政事,我施行得还算不错,觉得十分受用。”
李舒点头。是,你来见我时是不用时时皱着眉了,可你没发现你的“休沐”越来越少了吗?
郑煜:“所以我工作时也很难分心来照料你。”
李舒:“我已经是个能完全独立行走的大人了。”
她说着还站起来走了两步,“你看,完全不需要人照料。”
郑煜扬了扬眉毛,“嗯……”
“而且,”李舒走回他面前,弯下腰去和他四目相对,“我是来帮你的。”
“舒娘,”郑煜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回了座位。
“并非我有心嘲讽,只是你现在的字,写得虽好却实在太慢,有你帮助我的功夫,我已经自己完成了。”
李舒:“……”
看出来我写得好也就算了,他是怎么看出来我写得慢的?
郑煜:“纸边的金粉都被你手掌磨掉一半了,你这一张信笺是写了一个时辰还是小半天?”
“你从前用生宣的时候我还真看不出来,”郑煜含笑,“若不是你花了大价钱买一品轩的描金纸,我还真看不出来……”
“行了行了,”李舒去捂他的嘴,“看破不说破,才是真君子。”
“好,”郑煜乖巧噤声。
“看来有必要拿出我的杀手锏了,”李舒坐正了身板,敲敲桌面。
郑煜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李舒:“子熙在范阳能用的人想必不多吧?安禄山虽然一向和右相交好,早年更是受了右相好生提拔才平步青云……但是现在,凭着子熙的身份,安公想要避开右相做些事情,你真能探听得到吗?”
郑煜收敛了方才玩味的神情。
不得不说,李舒方才所言,字字句句都打在他的痛处。
安禄山敬重右相,朝中谁人不知?可偏偏太子要在此时横插一杠,所求还是安氏的嫡长子……
他临走前张均愁容满面,生怕那戎马半生的安将军一时生气,将他小小一个郑子熙,连同宫中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太监一窝杀了。
反正他安公如今是圣人的义子,见着贵妃都要喊一声干娘。
他抗旨不尊会不会受处罚说不准。
但是郑煜他们肯定是活不成了……
“东平郡王安禄山的幼子,安庆和,”李舒打了个响指,一下子把郑煜的思绪拉回来。
“是我多年同窗,”她说。
窗外鸡鸣声音十分响亮。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朝阳越过地平线一跃而出。阴霾散尽,黑白交替就在此时。
郑煜:“你、怎么……”
李舒难得见他呆愣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叫个画师来将他样子描摹下来仔细收藏、时时欣赏。
“怎么样?”她笑着说,“不然东平郡王家的世子是否有婚配、未婚妻是死是活,我一个远在长安的闺中女公子怎么知晓?”
“前年初安庆和给我和可儿发了请帖,我二人已经准备动身去范阳参加她长兄的婚宴了,”李舒道,“谁知道临出门时来了信笺,说婚宴应该是没了,但是如果我们想要去游览一番,他还是非常欢迎的。”
两人默了一会儿,郑煜又给她添了点水。
窗外的天已经亮起来了,赶路的人到了启程的时辰。
郑煜:“舒娘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希望你和官场之事牵扯太深……”
李舒点点头,“咱们已经定亲了吧,子熙?”
郑煜疑惑地嗯了一声。
“日后郑公府上的管家娘子,现在看来是非我莫属了,”李舒道,“你打算金屋藏娇,不让我和其他管家娘子交往吗?”
“他日你官至五品,我得封诰命。逢年过节都必须要进宫去朝见贵妃——你打算也不让我去?”
郑煜一时说不出话。
李舒:“安庆和在长安五年,日日与我同窗学习。哪怕他束发后被接回范阳,我们也不时有书信往来——你打算让我和诸如此类的故交全部断了联系吗?”
“子熙,”她站起来,“皇家女有必承担不可的责任,你我就没有吗?”
郑煜也缓缓站起来,他身上忽地沉重起来。
有些事不能想的仔细。
因为哪怕只是浅浅思索一点,也会将人压得得根本不想迈开步伐实践。
“李公还是轻率了,”他道,“若换了我,绝不会将你轻易嫁给这样一个人。”
李舒失笑,“后悔了?不想娶我?”
“怎么能?”郑煜立时反驳。
“那还等什么呢?”李舒拉了郑煜的手往里屋走去,“你等我带两件换洗的衣裳,咱们就去驿站调马。”
郑煜走得僵硬。
李舒:“哎呀你还犹豫什么啊?过会儿我阿耶酒醒了,咱们两个、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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