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轩慢慢推开自家破落院门,门轴吱呀响动,目光透过不大的院落,看到了院中屋内明亮的灯火。
这老屋年久失修,四处漏风,灯火在不停跳动闪烁,院中地下积下的皑皑白雪,映衬着灯火,让院子显得异常亮堂。
盛轩知道姑姑在等着自己,自他记事起,他身边的家人就只有姑姑一个,小时候每当问起自己的身世和父母,姑姑都缄默不言,默默流泪,他问了多次后,不忍再见姑姑伤心的样子,便不再执着,只是将这个疑问深深埋心中。
姑姑识文断字,从小就教盛轩识字学文知礼。有多少次他被邻里的孩子们欺负,骂作野孩子,姑姑都会全力护住他,替他挡下掷来的石子。当他想去找那些孩子打架报复时,姑姑则劝他不可似野狗般以牙还牙,要心胸开阔,与人为善。
记忆中,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在频繁的搬家,这处老屋算来已经住了快两年了,是呆的最久的一处。姑姑日常就靠些针线活和浆洗衣服维持生计,收入微薄,日子贫窘,只是勉强过活。
盛轩转身掩好院门,疾步走向屋子,推门进到屋中,大声道:“姑姑,我回来了。”
屋内油灯旁,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上面多处已经打上了补丁,却掩盖不住眉宇间娴雅端庄,并不输于任何书香官宦家的女子,还隐隐带着些非寻常女子所有的气质。此刻正借着灯火正在飞针走线,缝着一件棉衣,左手上满是针眼,双手多处都生了冻疮。
“轩儿,你回来了,今天雪大,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女子看见盛轩,皱紧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双目含笑道。
“放课后,我编了些草鞋去南市卖,不过一双也没卖出去,嘿嘿。”盛轩笑着答道。
“这么冷的天气,把你冻坏了可如何是好,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女子嗔怪道。
“是的,姑姑。”盛轩赶忙答应。
“我去给你煮碗热汤面暖和暖和身子,你稍等一刻。”女子说完,便放下棉袄去灶房煮面。
盛轩搓揉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和耳朵,在油灯下又看起书来。
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上面还放了一个煎蛋。
盛轩问道:“姑姑,你怎么没给自己做?”
姑姑答道:“我早已吃过了。”说完便笑盈盈的坐在盛轩边上,继续缝衣。
饭后两人聊了几句,姑姑便催促盛轩早去睡了,自己却仍在缝衣。
第二日一早,盛轩醒来,见床头放着一件衣服,仔细一看,正是这几日姑姑一直在赶制的棉衣,心中温暖,便穿在身上,匆匆擦了把脸,径直朝学堂赶去。
此刻天刚蒙蒙亮,门外已是银装素裹,街道上的积雪上早已留下许多早起讨生计的行人车马的脚印辙痕,还有些人家在打扫自家门前雪。
盛轩深一脚浅一脚,费力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学堂前,进到里面,发现自己似是到的早了,学堂中还空无一人。
盛轩向堂中的圣人画像行了个礼,来到自己座位坐下,正想读书,忽然几丝清雅的琴声飞入耳际,琴声幽咽,似乎藏着弹奏者的重重心事。
盛轩辨得这琴声是从学堂后院发出的,心中好奇,便走了过去,见院中廊下,立着一个琴案,边上放着一鼎香炉,炉中正袅袅燃香,琴案上摆着一把精致而古朴的瑶琴,一个清丽少女正在低头抚琴。
待盛轩看清楚那少女面容,不禁吃了一惊,竟然和雪晴一模一样。
姑姑曾教过盛轩一些音律,他听出这少女弹奏的曲子名曰《蜉蝣》,据说是先贤庄梦蝶所作,相传庄梦蝶曾独游于洪泽大湖,见湖畔水草繁盛,其间有蜉蝣昆羽自水中飞出后,朝生夕死,心生感叹,便作下此曲,曲声深沉,文人雅士多用在伤感时弹奏。
雪晴眉头微皱,院中地面上积的白雪映着她如璧的肌肤,更显得清新脱俗。她纤长的双手在琴弦上灵巧的拨动,从琴声中可以听出,这首曲她刚学习不久,个别音不够准,连贯上还不好。
虽然曲子弹的还有些生疏,盛轩从曲中听出了些许忧伤,隐隐与自己心中隐藏的事契合,不由生出共情之心,又看着雪晴如画的面容,竟有些呆了。
“是谁在偷听呢?”突然琴声戛然而止,雪晴清亮的斥声打断了盛轩的沉思。
盛轩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坐在院中雪地上。
“呵呵......是你呀......”雪晴认出了盛轩,见他摔在地上,赶忙跑了过来,把盛轩拉起,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盛轩站起来,拍拍身上沾上的雪,不知为什么,却不敢直视雪晴含笑的双眼,只是瞄向一旁道:“我来学堂,见没有人,听到琴声便来看看了。同窗这么久,却没发现你竟然是个女孩儿。”
“呵呵......”银铃般的笑声又响起,雪晴笑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怎么了,是女孩不可以吗?”
这笑声让盛轩的耳膜有些陶醉,胜过任何人间美妙的音曲。
“这几日积雪大,交通不便,天气寒冷,木炭也用完了,爷爷便说休学三日,自己也出门去买木炭了,门口挂着休学通知牌子呢,可能你没注意到了。”雪晴道。
“是我疏忽了,不过能听到你的琴声,也算是意外所得。”盛轩道,“庄梦蝶潇洒旷达,寄情于天地,此曲虽感叹蜉蝣生命短暂,心有悲戚,但也教我们要把握当下,只争朝夕,更寓意生命的生生不息。”
雪晴听完,美丽的大眼睛一亮,似逢知音,道:“嗯,没想到你对音律也有了解。”
“自小姑姑教过我,也是略懂,不过刚才听你琴声,似乎心中有什么心事。”盛轩道。
雪晴眼神瞬间黯淡,方才幽幽说道:“我自小和爷爷一起长大,可我每提及父母,爷爷都言辞闪烁,刚才是想到自己的身世。”
盛轩听了,没想到雪晴竟和自己一样,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心中一震,缓缓道:“其实我跟你一样,自小跟着姑姑长大,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
雪晴本来以为自己身世可叹,没想到盛轩也是如此,心中有相怜相惜之意,想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盛轩打破了这沉默,笑道:“英雄何必论出处,况且我们还有爷爷和姑姑,努力生活就好。”
“嗯......”雪晴本性开朗,见盛轩如此,也旋即从莫名伤怀中跳了出来。
两人又聊了许久,从诗词文章到琴棋书画,无所不及,两人心中俱是欣然,没想到能聊的如此投机,以前虽近在咫尺,却从未有若今天这样能畅谈无间。
不知不觉已日上三竿,盛轩便要告辞回家,雪晴叫住他,快步走到屋中,取出几块点心拿手帕包了,回来交给盛轩,笑盈盈道:“看你早上从不吃早饭,对身体可不好,这些点心你拿去吃吧。”
盛轩自小立志,从未以家贫为耻,此刻雪晴提及这些,却不知为何脸上一热,不过还是大方的收下了,谢过雪晴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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