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田七的吩咐,婢女姐姐果然只给他二人备了一间房。

    临秋台客多,他们什么人都见过,懂得事也多,将他二人带到客房后嘴角便起了一道弯,勾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位姐姐带他们到客房后并未立即离开,在俩人进门后也踏入门中,先是点了灯,再从房中一个柜子里拿出盒子,紧接着捧着盒子走至房间中央的香炉前,用盒子中的小勺把一撮细粉加进香炉里,等燃出袅袅白烟,飘散出一阵清淡的药香,她才把香炉盖上。

    “这是什么?”许遂行问。

    婢女合闭手上盒子,说:“这是临秋台特制的安神香。许多上山求医的病人总因为身上病痛爱胡思乱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还常因此嚎哭、大叫,扰了不少人安睡。为了让病人安心,也为了让其他病人能好好休息,台主特意调制了这种安神香,给留宿台中的客人所用。”

    大概是见许遂行眉宇紧拧,婢女勾唇继续道:“这位师兄大可放心,虽说这香是特给客人用的,可私底下我们和临秋台的弟子都会用上一些。这安神香不似外头卖的香,里头没添香料,用的都是柏子仁、合欢皮这等药材,燃着这香入睡,不是一夜好梦,就是一觉至天亮。”

    其实许遂行并未对这安神香有何怀疑,临秋台满山医师,虽不能保证个个都是心思单纯,但最起码的,临秋台数百年都没出过作恶多端的人,而今这位台主,总不会败坏临秋台百年以来的声誉,制出什么害人的香。

    他皱眉,不过是在为要与段山柏共处一室而烦恼。

    但先前的问题及紧皱的眉宇显然让婢女姐姐担心了,许遂行迅速松开眉心那道“山川”,忙与对方道了声谢。

    婢女欠欠身,又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二人一眼,带着微笑离开了。

    许遂行倒是清楚,这位姐姐,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可他没工夫与人解释,既然有一个人能这么误会,那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总不能到处与人解释,自己同段山柏不熟。

    天色不早,屋里烛火晃晃亮,许遂行关闭房门,经过段山柏,在房内逛了一圈,最后停在床榻前不动了——这田七一定是故意的,房间里居然只有一张床,而且床上还有两个枕头。

    他盯着那张床看了半天,想着上回段山柏睡的地、自己睡的床,转过身,正打算让床,就被段山柏打断了:“遂行哥你睡床吧,我皮糙肉厚,睡地上就好。我去找人要一床被褥和床铺。”

    不等许遂行说话,段山柏已经跑出房外找人要被褥床铺去了。

    许遂行头疼的捏捏太阳穴,他和自己共处一室两回,两回都没有床可以睡,这倒显得是自己在欺负人了。

    他看了会这张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床,思索片刻,斜眼瞥了瞥厅中的香炉,又看到床榻前不远的一张圆桌,有了想法。

    他赶走肩上雀儿,撸了一把袖子,走向圆桌。

    段山柏要来了床铺和被褥,却没让给他拿床铺的姐姐帮忙,左肩扛床铺,右肩扛被褥地回到了房中。

    一回到房中,他便发现房间布置与原来的不对——譬如原来放香炉的位置,这会放着一张圆木桌,而香炉不知所踪。

    他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房间了,可抬头一看,看见站在房梁上的、盯着里间的小麻雀,确定自己是没走错房,才继续往里间走去。

    被子还未放下,他便看见许遂行撸着袖子把床铺铺在缺了桌椅的空地上,他的忙活没停,扭身又把被褥和枕头带了下来。

    大概是用余光看见了他,许遂行指了指一旁——段山柏看见那个消失不见的香炉出现在许遂行所铺的地铺旁。

    随后他听许遂行开口了:“你把床铺铺在隔壁,以香炉为界。”

    段山柏放下床铺与被褥,问:“你为何不睡床?”

    “回回都是我睡床,倒是像我在欺负你。”许遂行说,“今夜你不然就睡床,不让就一块打地铺吧。”

    “那我打地铺。”

    段山柏决定得倒是快,铺床动作也不慢,床刚铺好,许遂行便给他拿来一个枕头,边走向烛火边说:“香炉有些烫,睡时小心点别靠上了。”

    “好。”

    呼一声,许遂行吹灭了灯。

    熄灯后倒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对方屋子的人还未入睡,烛火还亮,映了一些入屋,许遂行回到床铺也不用摸黑走。

    段山柏整理好被褥,脱去外衣躺下,侧身看到许遂行和衣而卧,“遂行哥,你睡觉不脱衣?”

    “我脱不脱衣,与你何干?”

    段山柏沉默片刻,“不脱衣,也挺好暖和。”

    许遂行闭眼不言。

    房内安静良久,段山柏的声音又响起:“遂行哥,那个桌子和香炉,都是你自己搬的吗?”

    “嗯。”许遂行低低应一声。

    “那桌子是实心的,你居然就这么搬起来了你说香炉有些烫,那你搬香炉的时候没烫着手吧?”

    许遂行:“没有。”

    “你给我瞧瞧?”

    “不必。”许遂行没再平躺,侧身面向床榻一边,厉声道:“寝不语,睡觉。”

    挨了凶,段山柏这才闭了嘴。

    夜色越发深浓,时间悄然而逝,对面几间房间逐渐吹灭了烛火,月光隔着窗帘进不来,房间陷入漆黑。

    香炉与俩人靠得太近,那安神香飘在俩人身边,所幸那是药香,也不会太熏人。

    可靠得近,香的作用便厉害起来了,安静片刻,许遂行便沉入了梦中,段山柏挪了挪身子,翻身与许遂行背对背,背对着那香炉,将头埋在手臂之中。

    闭眼后浮现眼前的是梦,四周朦朦胧,看得不真切,甚至不知身在何地。

    但许遂行只觉得沉闷无比,好似有什么重物压在自己身上,死死捆住身体,动弹不得。

    “凤锦”

    他听到一声呼唤,这一声粘稠又亲昵,出口时又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嘴里咬着什么。

    这好似是上回出现在梦里的人他是谁?为何频频出现?

    许遂行想抬头看看那人的模样,抬头之时,那人已经欺身过来,下巴轻撞在他的鼻梁,柔软冰凉的嘴唇印在额上,使他看不见对方模样。

    或许因为是梦,梦里的自己不受控,一只手搭上对方后背,那人的吻自额间下挪,落在鼻尖时许遂行闭了眼,紧接着一双软唇叠来,他们不重不轻地撕咬着对方,唾沫混合却不觉得厌恶,反而俩人都沉溺在这场旖旎之中。

    “凤锦”

    那人在激吻之中再一次粘腻地呼唤自己,梦里的自己没有抗拒,反倒是享受其中。他想睁眼看看这到底是谁,可眼皮抬起,对方已经将头埋入他脖颈之处,牙轻啃在喉结上,让他像一个无法逃离的猎物。

    但他不怕,他低头亲了亲对方散落的头发,另一只手扣在了对方手臂上,他听见自己说:“来吧”

    那后面是一个名字,但他不记得,自己叫的是谁。

    但也是这一句后,身子沉甸甸的感觉越发严重,梦里对方撑起了身,原来许遂行可以利用这个角度看见对方,可一抬眼,只看见一片浓雾。

    他一句“来吧”是什么意思?那人起身又是要做什么?

    许遂行瞬时明白了山雨欲来,可梦里的自己非但没有拒绝,还一副要迎合对方的模样。

    外边刮起了风雨,狂风大作,他觉得自己要被这梦压得喘不过气。

    迎合他作甚,他不是好人!

    心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这一句。

    那人又低了头,他又想再亲许遂行一口,像是要奖励许遂行的主动。

    许遂行下意识避了避,浑身一抖,烟消云散。

    可那死死压着自己的重量还没有消失。

    许遂行缓缓抬起眼皮,看见熹微晨光打在窗帘上,虚晃晃的光影落在脚下位置,映现出一片格子。

    许遂行还是觉得难以呼吸。

    眼皮还因为困乏耷拉着,正欲抬手揉揉眼,却发现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回想起那个梦,回想起梦里自己被压制的感觉,精神了不少。

    原以为自己是夜里被什么人给绑了,但垂眸一看,就看到两只手臂紧紧的扣住了自己。那手臂上的衣衫颜色比鸦色淡些,但也不浅,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谁的手臂。

    只是自己怎么睡到了段山柏的怀里?

    他率先往前看去,想看自己面前的是床榻还是香炉,若是床榻,那便说明是段山柏越线,若是香炉他只能给段山柏道歉,虽说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到段山柏怀里了,可那到底是自己的问题。

    可一抬头,香炉就在面前,应该说,香炉靠在了床榻边,香炉和床榻都在他面前。

    只是好端端的,放在俩人中间的香炉怎么就跑到床榻边上去了?分明是怀抱住他的人干的!

    许遂行试探性地挣扎一下,想看是否能从对方怀里挣脱开,身子这么一动,那双手臂居然抱得更紧了。

    许遂行皮笑肉不笑的稍稍拧头,找准了位置方向,转回头去,努力往上挪了一挪,后脑接近对方额头时他停住。

    他的脑袋往前低了低,下一秒,像抬头那般猛地抬起,只听“咚”一声,脑壳撞脑壳,随后是许遂行“嘶”的一声,及段山柏松手捂住额头,紧闭双眼嘶声低嚎。

    没了手臂桎梏,许遂行顺利从段山柏铁一般的“牢笼”中挣脱,跟着揉了揉自己作为武器的后脑勺。

    这家伙的额头怎么这么硬。

    “遂行哥,你砸我做什么?”段山柏吃痛道,抬起一只眼皮去看许遂行,因为疼痛冒出的一点泪花全粘在了睫毛上。

    “我砸你做什么?”许遂行稍稍眯眼盯着他,随后指向那香炉,质问:“这香炉怎么会靠到床边去了?你怎么又抱压着我睡?”

    段山柏从床铺上坐起,一只手继续揉着自己还作痛的额头,解释道:“遂行哥,我怕你碰到那香炉,所以把它挪到了边上去。”

    “挪就挪,那你压我作甚!”

    段山柏抿抿唇,犹豫半晌才说:“哥,你睡态不乖,是自己翻到我这边来的”

    自己睡姿不雅这点,许遂行一向是知道的,这下不雅姿态被人了解了个清,顿时羞耻感直冲大脑。

    丢脸!

    “那,那你不会推开我吗!”许遂行硬着头皮说。

    “推不开。”段山柏说。

    许遂行以为是自己夜里太胡搅蛮缠,又是羞红了脸,嘴硬着继续道:“为何推不开?我又不是千百斤重,手推不开还不会用脚一起吗?”

    “不是”段山柏放下手,双手紧握,压在腿上。大概是清晨意识还不清晰,他看着许遂行就忍不住开口,说:“不是推不开,是舍不得推开。”

    许遂行定定看想段山柏的眼睛,看到无辜的眼睛里装满了叫人想入非非的暧昧,他像是在看自己最心爱最心爱的伴侣。

    许遂行人如石化般愣在了原地。

    半晌,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大步向外走。

    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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