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东旧址的位置很好找,用过早饭俩人一妖靠着昨日所问到的地址,迅速寻到了许遂行的老家。
许遂行父母早亡,又早早离开了家,预想之中,这没人的屋子该是破烂不堪、尘埃与枯叶落满屋瓦与地面。可到达之后,发现并非如此。
与预想中的相反,旧址房屋并非无人居住,屋瓦虽也尘埃,却只是短期累积下来的薄尘;院墙不算十分崭新,却要比从前他住时要干净多了;他模糊的记忆中,院里本该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可此刻树已不见,满地的落叶自然也没了,不知原来树的位置是做成了池子还是凉亭。
这儿,不再是旧址。
这儿,已有人入住。
许遂行几不可闻地一叹,向段山柏勾出一个苦涩的笑,扭头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段山柏跟在身后问:“不进去看看吗?毕竟是旧址,是老家。”
“不是了。”许遂行没有回头,“那是别人的家。”
听罢,段山柏不禁替他难过一阵。
许遂行没听到他对此有什么发言,转过头看一眼,似是真的不在乎:“我的家在云剑宗,我也有家人,我的师傅和师兄,他们就如我的父兄,你不必露出这样的表情。”
段山柏看着他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有另外一个问题。
倘若像之前那般,因错被赶出云剑宗呢?倘若没有一个在山下的伴侣,他被赶走后要去哪呢?同先前那样,替人算算命、看看手相来讨生活吗?
段山柏有些心疼,只是介于俩人如今尴尬的关系,他没好多说。
从旧址离开,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当年事发地。
相对于旧址而言,事发地更像是他预想中的场景——这儿才是真的无人居住,更离谱的是,除了这间屋子,周边也没几户人家。
县民似乎都怕沾上这院子的邪气。
出了人命原来就是要忌讳的事,死一个人,这间屋子就会被人说是晦气,不过找个道士来年年咒,过上几年,这屋子院子便又有人要了。
可这院子当年是有了血流成河、尸首堆积成山的灾难,尽管有人来除过邪,也没人敢买这比晦气更晦气的院子。
面前院子大门紧闭,门上落了一把锁,锁上落满了灰,想来这锁扣了许久。远门上方还挂着个摇摇欲坠的门匾,虽然字迹模糊,但许遂行还是能看到门匾上写的是“许府”二字。
这曾经也是一户姓许的人家难怪当年父母会前来此地赴约,他与这家人,原本不是亲戚,就是同地同姓但无血缘的同乡。
门上落了锁,他们没有钥匙,总不能强拆门锁,若是被当地巡防抓着,那就是一个无比麻烦的问题。
正想着要翻墙而入,许遂行就看见一个白发苍苍、年过花甲的老妇人佝偻着要从院子另一边走出,边走边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
这边的人几乎都搬走了,就算没有离开,也不会到发生过惨事的院子周边才是。
可这个老妇人怎么会到此地来?
她是故意在周边行走的,还是神志不清了?
许遂行没有翻墙入屋,而是静静等候着,他想看看那个老妇人是否会如他所想,在此绕多一圈。
没过一刻钟,那个老妇人再度从方才出来的位置出现在面前,这样验证了许遂行的想法。
可就算有联系,又为何要徘徊在屋子周边?
许遂行有些好奇,疑心老妇人是与此地旧主有联系。他示意段山柏与雀儿原地等待,自己则跟上了老妇人的步伐,并在后头轻唤一声“婆婆”。
只是老妇人没有因此停住脚步,也没有回头张望是何人唤她,嘴里依旧嘀咕,仿佛除了前路就看不见任何人。
许遂行紧跟着老妇人,原本被示意待在原地的段山柏与雀儿没有听话,远远跟着。
几声呼唤与问话都没有得到回应,前随后跟了许久,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跟着老妇人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院门之前。
正想着跨至老妇人跟前拦路,想看她究竟是听不见、看不见,还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那老妇人就停住叫住,讷讷扭头望向他们。
她像是才反应过来,她有些惊慌,看看许遂行又看看他身后远远跟着的一大一小:“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跟着我作甚啊?”
“婆婆,我们”
“你们是被我唤回来鬼魂?不是啊,我唤得是我的夫君!你们快回去,把我夫君叫过来!”
此时日上三竿,太阳从顶上落下,随便来个人都能看见落在他们脚下的黑影——他们若是鬼魂,又怎么会有影子呢?
老妇人神志上约莫是有些不对。
“婆婆,我们不是鬼魂,是真真的人。”许遂行怕吓着老人,语气温柔,同时伸出手,手掌朝上,“婆婆你摸,我的手是热的。”
老妇人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确定对方是活人,才没有那么慌张。
她略微有些迟钝,确定他们是活人后,一下忘了对方为什么要跟着她,只觉得眼前的小伙子生得不错,嘴角微微上翘说:“真好看我夫君啊,年轻时也同你一样好看,我当时就是觉得他生得好看,才非得要嫁给他的。我也不是瞧他好看才嫁与他,我也是爱他的,他对我亦是极好的,我们相敬如宾、恩爱如初”
骄阳似火,暑气浓盛,阳光底下不适合谈话,许遂行扶着老妇人行至远处大树的树荫下,看老妇人热汗岑岑,扬手唤来雀儿,给他掏了几两银子,悄声让他买一碗解暑汤水给老妇人。
老妇人坐在了大树底下,面前是大宅院老旧的朱门,她看着看着,笑意逐渐消失,悲痛一下涌上心头,说话时多了些呜咽:“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同夫君相守百年的。”
看老妇人向着那扇门泪眼婆娑的模样,许遂行就知道婆婆带起的话题正好踩在要了解的东西上。
他随即对此发问:“那为何分开了?他是出门远行,还是外出劳作?”
老妇人摇摇头,带着褶皱的手指颤颤指向前方朱门,哭声渐强:“十几年前,我夫君受邀赴宴,我因病未出,怎料此处出事,夫君他夫君他,他与旁人一道,躺在了血泊之中!这里,这里!都是血!!”
老妇人同那些不见了皮球玩具的孩子一样痛哭,双手用力拍打双膝,肉--体上的疼痛仿佛能替代亡夫之痛。
“十几年前”、“与旁人一道躺在血泊中”。
这就是当年自己所遇之事。
只是婆婆如此痛哭,他不好见针插缝的问。
他拍拍婆婆后背以作安慰,雀儿像是恰好了时机出现,带着一碗略温的绿豆糖水出现。许遂行端给老妇人解暑,雀儿则等着他们将糖水喝完——他要将这个碗尽快还回去的。
糖水喝完,婆婆气顺了不少,雀儿端着碗往糖水摊子处,许遂行还在为她顺气,段山柏就自然而然地向平复了心情的老妇人问话:“前不久您在这院子周边转悠,口中念念有词,是想将您夫君给叫回来吗?”
老妇人点了点头。
段山柏追问:“你的夫君,为何会与旁人一道身亡?当年难不成是因为强盗打家劫舍,殃及旁人?”
他们要知道当年真相,如今有了这样详细的线索,就要牢牢抓紧。
问题之下,老妇人的灵魂仿佛被抽离,她呆呆坐在原地,又像是在思考,就是没有答应。。
“婆婆?”许遂行轻唤道。
妇人依旧没有说话。
段山柏心里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想,但没挑明:“若非强盗抄家,难不成,是因为此宅下人不满主子多年,又或是见不得主子设宴,举刀砍死了主人与宾客?”
老妇人鼻息微抽,像是回过了神,“若真是如此,那也不至于死那样多的人,那哪是恶人做坏事,那分明,那分明是邪物!”
许遂行:“邪物?”
段山柏问:“那是什么邪物?”
老妇人抽泣着,“是走火入魔的邪物!是一个女子!”
“是哪里的女子?那女子怎么会成为邪物?”
许遂行急忙扯了扯段山柏的衣袍,遏制住他的提问。
段山柏心里急,问得也急,许遂行怕他追问太过,老人家受不住,以致伤心过度,从而晕厥。
只见老妇人抹掉脸上泪水,目光依旧落在不远处的那扇门上,哭过后她的嗓音有些哑,却不妨碍她回答:“我夫君赴宴那天,是这家人的大喜日子——他们要娶新媳妇。”
许遂行不禁蹙眉——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男女之事可真是不少。
“可宴会中场,就出事了。原本待在婚房中的新娘子,被人下了要命的毒药,她吐了一地鲜血,血的颜色都与婚服混在了一起。可好巧不巧,那姑娘本是修道之人,中毒后用灵力与毒药抗衡,却抵不过用量过强的毒药,在身死的前一秒走火入魔,当即成了半人半鬼的凶灵厉鬼。她在那时失控,杀掉了害她之人,也误杀了,满院无辜凡人”
说到此处,婆婆深深一叹,为之可惜。
许遂行听着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之间没能揪出其中的异处,想了半晌,听见段山柏朝老妇人发言,语气如腊月冰霜:“你是怎么知道如此详细的?你不是生了病,没能去赴宴?”
老妇人身姿一顿,意识到了什么,一声笑叹。
许遂行察觉不对,向段山柏靠近一步。
老妇人缓缓起身,两手端放在腹前,“我的难过,是真真切切的。”她老迈的声音逐渐变得年轻,苍老的面容也渐渐没了皱纹,仿佛返老还童,可那头白发,迟迟不见转黑。
“我知道,是因为,那个姑娘,就是我。”
女人的尾音消失,俩人防备刹起,却没挡住她在最后一刻掀起的如巨浪般的浊气。
浊气污了满眼,侵入脑颅,许遂行顿时头晕眼花,侧身想扶住什么时,手却搭了空,“啪”一声砸在了软硬适中的什么东西上。
他缓缓睁眼,眼前除了一片鲜红,什么也看不见了。
下一秒,他听见了开门声,有谁踩着轻轻的脚步走入,“姑娘,外头还要等好久,先用些饭吧。”
而他开口回应:“好。”
出口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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