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秒之后,苏慕槿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拿起笔,挥毫寥寥几笔,笔落画成。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内侍,迅速上前为苏慕槿的伤口包扎,又有两人,将桌上的画作拿起,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束带着血气的梅花,在黑色墨汁勾勒出的遒劲枝干上,仿佛带着破釜沉舟的豪气,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愿放弃的毅力,恣意昂扬地长在了莹莹雪地当中。带着最后的疯狂和执念,震撼着现场所有的人。
“咔哒”一声脆响,将被血梅吸引过去的人的心神拉回。
当人们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的时候,却见到之前一直埋头作画的野鹤先生,此时神色慌乱,而刚刚的声音,真是手中的画笔,因为手指的颤抖而落在了桌上,狼毫中存留的墨汁,在未完全的画作上留下了一个丑陋的黑斑。
此番情景之下,胜负已成定局。
苏慕槿定定地站在场子中央,神色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淡然自若,等待着周起宣布已经不言而喻的比试结果。
她其实现在什么都感受不到,感受不到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感受不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酒精已经在她的身体当中作用,而手臂上的伤口,在带给她片刻的清醒之后,现在正反过来榨干她的神志。
她现在几乎就是在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在行事。
在这样的状况下,自然不能感受到周围的暗潮汹涌。
此时,贺兰若正拼命压抑着自己心中的磅礴怒意。
在苏慕槿捡起酒坛碎片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苏慕槿打算做什么了。因为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不会因为苏慕槿这种几乎就是自残的行为生气。
明明之前可以拒绝和瑞的邀请的,虽然会因此得罪周起,但是这总比现在这个状况要好吧。
苏慕槿,明明之前是你自己说不用担心的,你就是这样遵循自己的诺言的吗?
如果苏慕槿现在知道贺兰若心中所想,一定会理所当然地说,那是当然,又没死,当然不用担心啦。
但是显然苏慕槿现在不知道,也没办法说,此时周起正在给她赏赐一些例行的财物,以及最重要的,那张黄金关券。有了这个东西,在未来的一年,甚至未来的所有日子中,她和她的阿若,都不用担心自己的行程受到阻碍了。
思及此,苏慕槿不自觉地,唇边有了一丝温柔的弧度。
但是这个弧度,落在贺兰若的眼中,却是那么的让他想要把人拖回去,关在房间中,再也不放她出去随便伤害自己。
就在贺兰若想着,该怎样让苏慕槿知道,什么叫做“保护自己”的时候,两道让他觉得不舒服的视线,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一道虽然隐晦,但是无比阴鸷,让他不寒而栗。这道视线似乎来自整场宫宴的最中心的位置——皇帝该坐的主位。
但是当贺兰若会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周起已经一脸担忧地注视着苏慕槿,让她赶紧去华清池旁边的未央宫休憩。
看到此番场景,贺兰若不由得蹙眉。他的感觉向来不会错,阴鸷的视线,绝对是从周起的方位出现的。那就只能是,这个一直以来,都在摄政王手下扮演着一个傀儡的天赐帝,绝对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正直无害。
至少这一次,苏慕槿被迫比试的事情,与这个苏慕槿一直以来,真正效忠的主子脱不了干系。
想到之前凌云阁打探到的情报,看来周起,说不定在五年前的蒙族草原之役当中,扮演的角色,也不应该是传闻当中那样的被逼无奈的好皇帝。
至于另一道视线,是带着探究、玩味的肆无忌惮的打量,让贺兰若无比烦躁。
他转眼看去,果然,对上了云滇席位当中,那个看上起平平无奇,甚至淹没其中的百里临城。
此时的百里临城,依旧是一副普普通通的长相,与之前在天目山被缴获的百里云龙的亲戚,百里云枪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但是在贺兰若看过去的时候,百里临城整个人的气势,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好像一个披着普通人皮的妖孽,毫无诚意地伪装成泯然大众的正常人,嘲讽地睥睨着周围被蒙在鼓里的众生。
这种感觉,贺兰若并不陌生,不久之前,就在京城当中,他与苏慕槿就已经遇见过一次了。
百里临城——林城公子。
看来这两个人,的确有着不浅的联系啊。
对面的转变一瞬即逝,一个眨眼的功夫,百里临城又恢复了那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是贺兰若的心中,却已经警钟大作,因为刚才百里临城的那种眼神,着实称不上有什么善意,他甚至有了一种,自己和苏慕槿都已经被看穿的感觉。
他合理怀疑,百里临城甚至是故意让自己发现他的不对劲的,因为以他表现出来的伪装能力,要做到滴水不漏,并不困难。
场上二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而周围则是一片因为要收拾地上的血迹和酒坛的兵荒马乱。
此时并没有人注意到,在苏慕槿被搀扶去附近未央宫的时候,席间本应该也在坐着喝着好不容易要来的烈酒的柳青儿,早就已经在苏慕槿与野鹤先生作画之前,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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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虽然周起这些年在宫中,一直都是被容舍管束着,但是宫人们执行命令的速度还是可以的。
很快的,一片狼藉的晚宴现场就被打扫干净了。
周起满脸抱歉之意地对着众人举杯:“众爱卿,今日出现了这样的混乱,是朕招待不周了。还请与朕共饮一杯,正式开始今日的宴席。”
闻言,众大臣对着周起毕恭毕敬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大部分的大顺官员,在喝完这杯早就应该喝下去的酒之后,都对着和瑞那一帮人怒目而视。
原因很简单,就算周起只是一个傀儡,那也是大顺的皇帝,之前和瑞的那种行为,几乎可以说是在打大顺的脸了。
还好苏先生最后赢了,要不然今天的事情是真的没有办法收场了。
贺兰若也随着大流,将杯中的酒水倒进口中,发现并不是什么烈酒之后,这才下咽。
不管怎么样,这场宫宴都算的上是个凶险的。如今苏慕槿已经被和瑞几乎是以一种强制性的方式灌醉了,眼下,他必须要保持十足的清醒。
更何况,在苏慕槿去了未央宫之后,他心中的不安感,却并没有消散,而是愈演愈烈。
很快的,贺兰若就知道自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就在周起终于带着众人祭拜完月神之后,原本早就应该静默下来的负责迎宾的内侍,竟然再次出声,没有丝毫顾及主座上的周起,直接朗盛道:“摄政王到——”
这一声通报,就好像一道惊雷,直接劈在了宴席上所有人的头顶。
尤其是周起,在听到“摄政王”几个字的时候,一直以来的平静庄严的面具瞬间四分五裂。
他在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这才稳定住自己的心神,重现变回了一个帝王应该有的处变不惊。
“请摄政王进来。”周起的手指有些哆嗦,但还是克制住了想要直接将人赶出去的冲动,保持着该有的表面和谐。
然而,来的人却好像已经不打算和周起玩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过家家游戏了。
周起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一道玄色身影就已经走进了场内。
标志性的黄金色面具在八月十五的满月之下,更显得庄严肃穆,一时之间,众人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上位者。
“之前皇上不是说,摄政王生病了吗……”一个刚刚才通过科举,步入仕途的愣头青,有些疑惑地悄声问身旁的前辈。
前辈一个哆嗦,很想直接拿个什么东西,把身边这个不懂事的后生的嘴给堵上。出于对于不知道愣头青还会说出什么样的狂妄言论的害怕,他最终还是按捺住自己的胆战心惊,小声警告道:“赶紧闭嘴!你记好了,很多时候,违抗了皇上的命令,可能只是乌纱帽不保。但是若是惹了这位王爷不高兴,那就是要担心全家人的脑袋还在不在了!”
听到此言,之前还想着如果在皇上被摄政王打压的危急关头,试着挺身而出以博得圣心的愣头青立刻断了脑子当中的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随后便开始担心,大顺的未来该将何去何从。
“摄政王,你怎么来了?生病了还出来,对身体不好。”周起苍白的面色上,挂起了礼节性的微笑,仿佛真的是在关心着容舍的身体,但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摄政王很自然地做在了周起的下首,随后才说道:“皇上这是不希望臣出现在这种场合吗?”
虽然是简简单单的疑问句,但是听到的人都从其中感受到了浓烈的不满和蔑视。
周起哽住了,他着实没有想到,容舍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当着外族人还在的时候,当众拂了他的面子。
如果真的让外族人感受到大顺内乱的征兆,恐怕大顺的和平即将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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