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人影幢幢。

    依旧是那张出场率极高、被公认为最舒适家具的小榻。萧载阳与何芊蔚分坐在两端,中间支起一张小案,再摆上刚出炉的几碟月饼,抬头就能从大开的窗中窥见天边那轮圆月。

    其实何芊蔚本来想到院子里头赏月的,那样看得更清晰些。可惜这个提议遭到了萧载阳带头、包括陈嬷嬷在内的所有人的一致反对。

    理由倒也简单——何芊蔚才生过一场风寒,如今刚痊愈没多久,而她年纪小经不起折腾,还是多多注意些好。

    无奈,赏月的地点只好退而求其次改到了室内。众人挑挑拣拣半天,还是选中那窗边正好有张软榻,又能透过窗看到月亮的位置。

    何芊蔚撑着下巴回想完了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发展,便抬手拈起了块月饼往嘴里一扔。

    她细细品味一会,做出了然于胸的表情:“桂花味啊。”

    托飞影打回来那满满一袋桂花的福,再加上顾玄那过人的厨艺,瑶光殿的小厨房接连做出了许多不同的桂花味糕点,偏偏又吃不腻,以至于何芊蔚对桂花已经吃出了感情,甚至开始担忧花期过后吃不上了该怎么办的事。

    陈默默对此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一到冬季,小姐就应该有别的心头好了。

    顺道一提,今日瑶光殿上的月饼依旧是顾玄所做,种类之繁多口味之多样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个个挑出来都是月饼里的尖子生。

    非要说有什么不好的话……大概是为了能让主子尽情品尝,这些月饼都刻意做成了迷你大小,一口一个不成问题。

    用来玩“猜猜下个是什么口味”的游戏倒是不错。

    可惜两个主子对此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闲聊之余随便捡起一个入口便过,顶多就是在遇到味道合心意的月饼时,特意再拿一个分给身边的人。

    所以何芊蔚也自然地又从中挑出来个月饼,直直递到萧载阳面前。

    “这月饼是桂花味的。”

    她顿了顿,又强调道:“我最喜欢的口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载阳哪儿有不吃的道理。于是他利落地接过来一口咽下,试图用动作诠释出“很美味,我也很喜欢”的心理活动。

    何芊蔚瞅了瞅他的表情,又把目光落回了怀里眯着眼打瞌睡的小猫身上。

    “不用勉强自己吃的啦……感觉你似乎不怎么喜欢甜食。”她笑着说,用手指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又顺着绕到脊背一把撸到底。

    被看穿的萧载阳或多或少有点尴尬,抬手遮住唇角咳了几声,语气有些别扭:“但那是你递给我的啊。要是换成别人,我肯定不会接的。”

    何芊蔚兴致勃勃地挺直腰背,上半身凑近问道:“也就是我递什么你都吃的意思咯?”

    “……嗯,前提是这递的食物味道正常吧……”

    “这样啊。”

    何芊蔚一下又蔫了吧唧的倒回去。

    所以你还真的打算给我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萧载阳抽抽嘴角,在心里大声驳斥一番何芊蔚这谁瞧了都知道满肚子坏水的反应,委婉地再一次表明立场。

    “有些东西就算接过来也绝对不会吃的。”

    “知道啦。”

    何芊蔚这么回答他。

    说是闲聊,但其实宫中也找不出多少谈资来,毕竟总不能和宫人们一样私底下聊些主子们的秘辛。

    好吧,其实也不是不行,但问题是何芊蔚初来乍到一件也不知道。而以萧载阳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主动提起那些的,毕竟在他看来,后宫那些嫔妃交好或结恶的原因实在匪夷所思,以至于到了没有提起的必要。

    于是话题理所应当地转到了林清妍头上。

    逍遥醉意一事牵涉过多,不便让何芊蔚知道,她自己也明白这个理,一句也不提逍遥醉,只问是谁算计的此事,打了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从她身边的侍女口中问出了点消息,但还没来得及查证。”萧载阳到,“等有结果了,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你。”

    何芊蔚一脸的严肃认真:“说好了啊,得告诉我结果的。”说着,她将空出来的一只手握紧比了个拳头,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的。

    “要是被我知道这事谁是幕后黑手,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自己动手多累,让他人代劳就好。”萧载阳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偏心到了骨子里,“合适的人下手还更解气些。”

    何芊蔚不置可否。

    二人又东拉西扯半天,过了不知多久,外头的喧闹已经逐渐归于平静,只有火花忽然在烛台炸开的声音传入耳中。

    何芊蔚有些犯困了,眼皮耷拉着要闭下巴,面前摊开本兵书却不见她看,只是撑着精神在那发呆。

    萧载阳就在这时用手托住了小姑娘下颌,把她不住往下点的脑袋扶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地方,温声道:“去睡吧?”

    困得不行的何芊蔚模糊捉住那个睡字,胡乱地点点头,拍开萧载阳的手就往桌上一趴,大有种要就这样睡个天昏地暗的气势。

    ……

    萧载阳哑然,竟然困到如此境地了吗。

    他干脆站起身来,从她手臂下将那本被压住的兵书抽出来,放到了一旁。

    放书时,正好能看见之前还在何芊蔚怀里,现在却已经被放回了来时待的篮子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猫。

    萧载阳看看那猫,又回头看看何芊蔚。

    一个德行。

    他摇头笑了笑,起身准备去唤守在外间的陈嬷嬷,却忽然感觉衣摆一紧。

    回头看去,原是何芊蔚伸手拽住了那绣着暗纹的衣袍,朦胧的睡脸转向这头,微微动着唇。

    萧载阳心念一动,脚步一转走回何芊蔚身边,弯腰凑得更近了些,想试试能不能听见她梦呓的内容。

    “……爹,今日是中秋呢,你答应过陪着我呢。”

    他抿了抿唇,忽然不敢再听下去,匆忙起身,往殿外走去。

    陈默默果然还在守着。

    她见到萧载阳行了个礼,还未说话,便被截住了话头。

    “她太困,先睡着了。”萧载阳又回头望了一眼,道:“嬷嬷去伺候着吧,当心别再冻出病来。”

    说完,萧载阳一刻也不多等,带着纪修匆匆离去,背影在夜色中被染上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明真相的陈嬷嬷满心奇怪,但心中挂念着何芊蔚,扭头便进了瑶光殿。

    萧载阳心中一团乱麻,但好歹还记得要去勤政殿再过一次中秋,便往那儿赶去。

    先帝昏庸无道,留下的烂摊子却有理有据地团结在一起,皇帝御极数载都致力于解决从前的遗留问题,每日里都批折子批到老晚,中秋也不例外。

    今儿正好从南边传了封信过来,皇帝对此颇为看重,低头就是一顿忙碌,连萧载阳进来时也不过抬起头随便瞧了眼,马上就忙自己的去了。

    萧载阳习以为常,施施然自己坐下来,一边整理心绪,一边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皇帝才将朱笔随便扔到笔洗里头,捏着眉心吩咐宫人把早就备好了的月饼呈上来。

    萧载阳这时已经起了身,站到皇帝身后,两手抬起按住对方的太阳穴部位,熟练地揉着。

    皇帝动也不动地坐着,享受了半天儿子的贴心服务,等到一碟月饼被端到桌案上,才抬起手一挥:“坐到这儿来。”

    萧载阳依言照做,又听见皇帝问何芊蔚如何。

    “还算不错。”他这么答道,却突然想起她最后的那句梦呓,犹豫着补充一句:“……应该吧。”

    “嗯?”

    这一听就是有事。

    皇帝扬了扬眉,忽然起了几分兴趣,追问具体情况。

    萧载阳皱着眉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并不愿意同他人谈起何芊蔚的心事,哪怕这人是自己的父亲。

    “……要不,您明日下道旨意,收青青做义女?”

    最终,萧载阳从唇间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皇帝表情错愕,被儿子没由来的话惊得愣神片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左思右想,觉得既然萧载阳没回答,又突然说起别的事来,那就证明先前问得不太妥当。

    那就不问了呗。

    皇帝在何芊蔚与萧载阳之事上宽容到了极点,毫不犹豫地就决定当自己什么也没说过,但是,“为什么突然让我收个义女?”

    关于这点,皇帝是实在想不明白啊。

    最开始皇帝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何修竹只有何芊蔚一个女儿,要是还姓何,将来起码能招赘延续血脉;假如将其收作义女,那可就不太厚道了,恐怕黄泉之下的何修竹得知,怎么也得来他梦里走一趟。

    于是皇帝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而是让人直接把何芊蔚解接到宫中先养着,等成年了就封个什么县主郡主之类的名头,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皇帝很确信自己从没流露出收义女的想法,萧载阳这到底是怎么想到的这一层?

    这头皇帝百思不得其解,那头萧载阳的想法倒是简单得很。

    何修竹战死沙场,不管何芊蔚如何想念父亲,他都没办法满足这个要求。既然如此,再给何芊蔚找一个父亲不就行了吗?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总归……比没有好吧。

    这么想着,萧载阳就详细同皇帝解释了一番。

    皇帝听完凝噎半天,深觉平日里对太子没准还是有些疏忽。

    他决心将来对萧载阳的感情生活多加关注,争取把人往正道上引,同时又呵呵一笑果断拒绝了。

    “我看你这是怕我驾崩得太晚。”皇帝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让人骇然的话,一点儿没觉得不妥,甚至还补充道:“滚一边儿去,想封公主日后登基了自己找个由头封。”

    说完,皇帝把表情迷茫、显然还没明白自己哪儿想岔了的儿子拉到身前,苦口婆心地解释起来。

    这一解释就熬到了深夜,等萧载阳好不容易想通了,天也快亮了。

    好在大启中秋时有三日的休沐,皇帝用不着上朝,于是放心地让儿子回去补觉,自己也倒头睡下。

    此时的萧载阳并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因为这段义女的插曲,被皇帝逮住好一通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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