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仁宫
皇后在午睡时做了一个不错的梦,醒来之后她忍不住回味起梦里的美好,又觉得其实现实也一样充满希望。
大宫女初晴正给她梳头,冷不丁听到她一声笑。
“万都督应该也很喜欢本宫给他送的大礼吧。”
初晴给她插上一根金钗,又拿了一顶珠翠在她头上比划。
“娘娘高明,这些日子里阖宫上下都在说御花园里的那棵树灵验,虽然嘉贵妃没有往树上挂祈愿带,但咱们的人帮她挂了也是一样。如您所料,陛下见了那为逆贼祈福的带子果然大怒,嘉贵妃如此念着外人,定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这下领了禁足,再没法仗着宁王殿下刺您的心了。”
皇后摇头:“你啊,忠心是忠心,就是眼界只在后宫女子这一亩三分地上,本宫都说了此行是给万都督看的,你却还不知。”
“娘娘恕罪,奴婢愚钝。”
“无事,你好生伺候着便是。”
皇后挥手打发了初晴,闭上眼兀自算计了起来。
皇帝早就同楚承渊撕破脸,退一万步,纵使宁王没了,他也会找其他宗室再过继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转过头让废太子即位。
那么想要救下楚承渊,把他从那个苦寒之地带回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皇帝崩逝、宁王即位后,她能以母后皇太后之身,挟幼帝以令群臣。
掌监察院那边的目的是成为下一任君主唯一的后盾,她亦是如此。
看上去他们会争锋相对,但其实在嘉贵妃彻底败落之前,他们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友方。
去母族、留储君。
皇后又想起了什么,睁开眼问道:“周宝林那边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自上次被沈淑女诬陷一事后,周宝林更受宠了几分,陛下的意思是要在今春的晋封礼上封她为才人,封号为‘元’。另外潇宝林亦赐封才人,范御女为宝林,去岁入宫的这批人中也只有此三人得了圣心。”
皇后微微一顿:“元?”
初晴点头:“正是。”
要放在前朝,这个封号是正正指向诸侯正妻的,再不济也是第一个妻妾。而时过境迁,如今这字也可封给宠妃了,只是将“元”之一字交由周书禾——这个的的确确肖似皇帝“元配”之人身上,就有了些微妙的意味了。
“既如此,就还是和之前一样,揽芳阁那边多备些礼,有什么需要的也多相帮些。”
初晴恭敬应是,迟疑片刻,还是多问了句话。
“娘娘,那周宝林到底有何大用,能配得上您这般费心?”
皇后今天心情好,虽嫌她脑子不顶用,却也耐下心来,把事情掰碎了给她解释。
“嘉贵妃现下只是禁足,等我们事成,她日后还要遭贬、打入冷宫乃至赐死。宁王如今还未满十二岁,又自幼体弱,怎么着都得有一位母妃吧,所以皇帝或许会因此留嘉贵妃一命,若是这样,就实在不合本宫心意了。”
“本宫虽是皇后,可当年宁王出生,却被皇帝连同着旁人一起隐瞒,谁不知道他是想着本宫与承渊母子一场,所以在此事上提防着本宫,想来即便嘉贵妃死了,他也不会把宁王交给本宫抚养。”
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抚上从眼角往后延伸的细密纹路。
“但是没关系,只要陛下心里还想着那位发妻,怜着揽芳阁里那位周氏,就不愁宁王没有更合适的母妃。而本宫贵为皇后,此时适当示好,待日后便可姐妹齐心,两宫皇太后共同把持朝政,到那时,又有能阻拦我接回渊儿呢?”
说罢她倏地一笑,眼角纹越发明显,人却因为这个笑容生动起来,像是一截腐土里的木桩突然生出新芽。
“走吧,”她站起身来,把手搭在初晴恭敬抬起的小臂上,“去瞧瞧嘉贵妃吧,大好春日,被禁足在上阳宫也真是怪可怜的。”
上阳宫里一片狼藉,各种花瓶瓷器已经碎了一半,嘉贵妃怒火未平,体力却率先告了急。
宫殿很大,赏赐很多,摔了这些会儿确实累得很,她喘着气跌坐到榻上。
她酒量很好,是承平九年那会儿,生下宁王之后在冷宫里练出来的。
那正是大长公主最得意的几年。皇帝把身怀六甲的朱美人藏进冷宫里生育幼子,衣食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可为了保守秘密,接生的婆子统统被处死,照看母子二人的奴婢也都被毒哑了嗓子。除了还未被封王的二皇子本人,一个能跟她说话的人也没有。
那时候二皇子又小,还只会哭,哭哭哭,他怎么总是哭,他怎么又在哭,天爷啊,他还在哭。
朱美人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落到这样的境地的,为什么她要有这个孩子?这个宫里本来就没有孩子,谁都没有,天子血脉延续与否与她有什么相干?
太子性情恭顺,皇后最不耐烦管事,皇帝虽无情但也不爱折腾。她已经是个四品的美人了,呆在这个宫里只要不犯浑,衣食无忧虑地活到寿终正寝不好么,为何要去受这样的罪。
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嘉贵妃想要用针缝起二皇子的双唇,可她又不忍心伤害他,只能把孩子丢给那些哑巴寺人和宫女,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
一边喝酒,一边用指甲刮伤自己的皮肤。
她若是在外面,兴许会有太医诊出忧思过度之类的郁症,出去散散心、听听戏、与人说笑一番或可缓解。
但这是在冷宫,皇帝只找了精通小儿症的哑巴医女护着孩子,没人护着朱纯。
她不敢怨皇帝,不愿怨自己,更不忍心怨孩子,想了又想,罪魁祸首便只能是大长公主。
等皇帝终于靠着一些不入流的美人计,离间了大长公主和其夫家,又看准时机封赏嘉贵妃和宁王,向朝臣展示了自己收复权柄的决心时,嘉贵妃也已经做好了和那个一向待人谦和的小太子为敌的准备。
可人心复杂,有些人明明想做恶事,却又要师出有名。
嘉贵妃起先不太明白这个道理,用了些简单的手段,想着皇帝顺势而为便可一举除之,几次不得后才恍然明了——皇帝尽管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却又想占上“情义”二字。
栽赃嫁祸说得容易,可若是被轻易发现了该如何是好?还是得等大长公主或者太子真的犯了错才行啊。
等她终于想明白了这点,准备徐徐图之,可皇后那边却不知发了什么疯,本最是惫懒的一个人,偏端出了一副势要护住太子周全的模样,几次三番扰了她的计谋。
太子这边不好下手,她只好费心一些,图谋到宫外。
大长公主这一辈子活得太顺了,被她派的人在言语上刺了几次就按捺不住性子要反,既然公主先违背了盟约,那皇帝的承诺自然也不作数。
诛逆贼,废太子,形势一片大好,在朱纯晋为贵妃那日,她以为自己终于熬到头了。
却原来没有。
逆光的阴影里,皇后自殿外款款而来,朱纯抬眼冷冷望去,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明悟。
虽然她与皇后不死不休,这贱妇又刚刚才用一根无聊的祈愿带陷害了自己,可归根就底,只要皇帝不死,她就熬不到头。
如果皇帝死了……
她忍不住痴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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