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禾本就浑身乏力不愿起床,每次见到皇帝呕意更甚,却不得不爬起来梳妆好,忍下恶心,甜言蜜语地应酬着,弄得身心俱疲,人都瘦了半圈。
寄月和春叶心疼到不行,一左一右地劝她要保重身体,没必要费劲应付皇帝,毕竟她正怀着孩子,憔悴一点也没什么,皇帝总不至于怪罪于她。
周书禾摇头:“以美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爱驰则恩绝。我现在有孕,陛下当然不会怪罪,但倘若他看到我容颜憔悴,和记忆中不尽相同,纵然此时不说,心里也定会生出罅隙。”
她靠在塌上,拿着汤勺,恹恹地搅弄着御膳房刚送来的血燕。
“反正世道就是如此,活着总得讨好这个讨好那个的,忒没意思。”
寄月有心安慰她,笑道:“等小殿下出生就好了,您有了依靠,也能少费些心。”
周书禾摇头,恶狠狠地把一勺燕窝羹塞进嘴里,含混道:“哪有依靠小孩子的道理,是我要做这孩子的依靠才是,得好好吃饭,让他健康长大。”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正经饭点,各色佳肴端上桌,平时觉得鲜香诱人的滋味,如今单是闻着就作呕不止,她好些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最后只能吐出些酸水来。
春叶接了杯茶水给她漱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太医院那些人一个个酒囊饭袋,开的药半点用处都没有,还把胃口喝坏了,全都只会说过些日子就好了过些日子就好了,也不想想这日子是人能过得么?呵!反正难受的不是他们!”
周书禾爱惨了她这张会讽人的嘴,一边干呕还忍不住发笑,春叶没办法,只能吩咐宫人把饭菜撤了,又回来拍着她的背给她顺顺气。
好半天,周书禾终于缓过气来,砸吧砸吧嘴,说:“我想吃红豆糕。”
她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搭上去了,一想到那滋味就觉得垂涎欲滴,津液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不吃到口决不罢休。
想吃东西是好事。春叶闻言喜出望外,忙跑去御膳房要了盘红豆糕来,周书禾馋得不行,捏起一块放到嘴里。
那糕点才新出炉不久,切成了刚好入口的小块,又被春叶一路上护着,吃到嘴里还留有半分热气,闻着就香甜可口。
周书禾却愣了一下,面色一变,弯腰作呕不止,一屋人倒水的倒水拍背的拍背,半晌才给她止住。
“不是这样的,”连日的反酸灼烧了她的喉咙,她眼眶发红,说话都带着几分哑意,“是要我自己做的那种,寄月,你知道的。”
她说的是自己在家下厨时爱做的点心,把西米泡发,撒些桂花糖,一起碾压成团,再分成小剂子,最后把磨得细细的红豆沙塞到里面去,放在蒸笼里蒸透。
那种红豆糕外面看着晶莹剔透,软糯又有韧劲,红豆沙的色泽从里面透出来,金黄色的桂花糖更是点睛之笔,多吃也不会发腻。
寄月急得团团转:“可是御膳房没有这种点心呀,要不奴婢给您做去?”
“可别,”周书禾连忙制止,“你那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怕是要让我呕死,我还是自己去吧。”
春叶肃着一张脸,斥责道:“您更不能去!厨房里再怎么打扫都会有油星子味儿,您这模样去了,又呕出个好歹来,是存心要让奴婢们操心么?”
周书禾:“……”
方才听她讥太医院那伙人有多顺耳,这会儿被她怼就有多憋屈。
可这话说得有道理,该听还是得听,周书禾撇撇嘴,拿了颗酸梅糖丢进口中,嚼得嘎吱嘎吱响。
这便是她这些时日的吃食了。
自从传出喜讯,周书禾就被册为了美人,庄妃或许是因为得了皇帝警告,谨慎着未有所动作。贤妃一如既往地疏离客气,皇后亦是一如既往地态度亲和,还免了她的请安,刘婕妤更俨然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人。
至于嘉嫔,她虽出了禁足,却既不再应朱家的求援,也一改以往的八面玲珑,闷在宫里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没人打扰,周书禾乐得清净,倘若再能吃上西米红豆糕,皇帝也别总有事没事地跑来烦她,日子就更好不过了。
她这头想着美好生活,心下正美得,那头祁遇竟然真的带来了好消息。
他是带着皇帝的赏赐来的,各种珍贵的药材补品,都是皇帝对自己今日不能来看周书禾的补偿。
都不用多问,她略一思考就知道了原因,不外乎是因为宫内新宠的一位采女,此人受宠不到半月,就从选侍晋为采女,还因舞姿曼妙轻盈如白鹤神女,得了白鹤娘子的封号。
这位白鹤娘子是嘉嫔的族妹,说来也是朱家女子,朱玉已死,朱家眼看就要跟着遭殃,于是把她派到宫里来,明面上是来看望嘉嫔的,实际上却是给皇帝献美人,求一个饶恕。
至于有没有用……
反正这事儿和周书禾没什么关系,她只关心白鹤娘子能把皇帝勾走多久。
越久越好。
前世这时候朱玉也已经没了,但不同于现在——看似风雨欲来,实则整体尚且平稳。那时朱玉一死,谋逆大罪当即盖棺定论,各种“同党”如摧枯拉朽般迅速倒塌。
到了五月,这个案子就已经从京中蔓延到地方,朱家更是早就被灭族,这位白鹤娘子,也定然跟着成了一摊腐尸。
周书禾虽重生了一回,却并没有插手此事,但她插手了祁遇的人生,某种程度上,这种变化也是因她而起。
前世祁遇没有做过万敏的下属,自然也未曾参与朱玉一案,而今生他深入其中,把局势生生调转了一个方向。
对于万敏来说,朱玉只是外戚,但对祁遇而言,他还是镇守边关多年的正二品武将,是南方边境半数武将的师友。
这样的人死就死了,纵然是冤死也无甚可说,但要照万敏的意思,把朱玉的所有亲族师友通通判作“废太子同党”,一并诛连永绝后患,这点祁遇万万不肯苟同。
他是南方人,家乡在南方边境,他不希望这样一支守卫故乡的钢铁之师,覆灭在蝇营狗苟的宫廷斗争之中。
祁遇还记得湖祥县郊的书院、北面的集市、东边的戏台,还有小巷深处一窝橘白斑纹的猫,和那条名叫祥乐的小河边,无风之时眉目低垂的杨柳。
他做不成家乡百姓为之骄傲的才子,但至少,他还可以成为荫蔽他们的树木。
周书禾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若朱玉案真能在祁遇手上止住,父亲周恪的冤案,就也能跟着烟消云散。
周家可以想见的安定卸下了常年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可祁遇带给她的这一重又一重恩情厚义,就像是缠绕在心口的丝线,事到如今,她是真的已经不知该如何回报他了。
那就随心而为吧。
她睁开眼,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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