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琅用力按住狭细划痕，椭圆形的指甲盖因力道过猛而泛着白，随后使劲一捻，嫌脏似的将溢出艳色抹去。
罗飒瞥见那道名字，脸上也没了笑意，沉着脸负手静立在原处，目光垂落到脚尖上不知所思。
折柳顷刻间已将四道心魔造好，衣袂一挥，四扇门扉随灵力显现横在他身周，分别占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诸位可要想清楚了，进了这扇门，若没能敌过心魔，可就得永生永世留在这守踟蹰山咯！”
何皎皎几人毫不犹豫闪身推开了属于自己的那扇门扉，顷刻间白光覆盖，将人吞没。
周遭很快只剩了拒不面对心魔的罗飒，和此番原该同她一道的景衍华。
江如温立在门扉前，心中总有几分不安生在翻腾，她再度望向刻着规则的石碑，上面的朱字金漆依旧闪烁崭新。
适才折柳的话挑起了她心头的怪异感。
残魂忽而抬起指尖迅速在掌中划字：奇不奇怪，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难道千万年来没人失败过么？
“小孩，可有悔？”折柳丰神异彩的脸上笑意不减，望着她一举一动。
罗飒伸着脖子仿若一只嗷嗷待哺的幼鸟，见她犹豫立即凑上前试图灌迷魂汤，“你看吧，还不如随我一道回去石洞里瘫着来得安生，为一个机缘赌上永生永世不值当！”
“你如今修为尚浅，若是想退趁现在倒还来得及。”景衍华立在门扉前已经推了半开，被迫停下，面容间倒也没有愠色。
“神会撒谎吗？”少女谁也没回答，略过两人径直走到折柳身前。
折柳缄默一阵，“吾乃仙者。”
“踟蹰守山人，也就是守山神，我虽见识浅陋，却也听说过的。”她半蹲下身压到与折柳相同的高度，脸上忽而露出狡黠笑意，
“神不能撒谎，您是仙者，也是踟蹰守山神。所以您也不能撒谎，对吗？”
“悔，抑或不悔？”折柳略过她的问题。
“可否请上仙念一遍规则，我再决定悔，抑或不悔。”
折柳不再搭腔，蓦然抬掌嘴中嗫嚅着念些拗口法咒，地上碎石随之震颤，仿佛眨眼间被倾注了生命，密密匝匝围拢聚来，攀上身后二人的鞋跟，撕咬着衣裳皮肉一寸寸向上爬，很快将他们裹成了“石人”。
来时初秋，日头渐凉，如今已彻底找不见了仲夏的身影，带着木香气的微风从山林间穿过拂至几人面上，轻轻一带，“石人”便碎成了一地齑粉。
江如温头都没有回一下，起身绕到那块刻有规则的石碑旁仔细研读，“其实那道所谓的‘心魔’，我打一开始就已经在其中了，是吗？”
“你的心间太空了，老朽也只能斗胆自己为你造心魔哈哈哈哈哈。”折柳脸上恢复了初时的笑意，从衣袖中摸出颗浑圆透明水珠递到对面少女手心，
“这叫照水，往其间灌入灵力，便可将你传送至你心中默念之处。仅能用一次，此物一旦接触灵力就会爆碎，你既通过了心魔幻阵，便拿着它离开吧，不过小孩你切记不可一下子注入过多灵力，此乃神器，威力甚大。”
“那我师姐他们呢？”江如温接过照水，放在掌中掂了掂，随即将它收进袖里。
“规则摆在这，他们若能通过心魔，我自然也会允许他们离开。”折柳笑意盈盈拱着手，一副欢送她的架势。
“啧，可是我听闻战胜心魔者即可进入楼外楼肆意挑选神器，想来像踟蹰山这种瑶池阆苑应当是不缺这么点东西的，上仙也不会小器这么些小玩意，如今闭口不提，是因为我压根还没将心魔幻阵破除，您巴不得我使了照水好落套吧？
打从方才起，您捏出来的那两个石人可就在劝我离开了，我一跑您就赢了，是吧？”
江如温托着下颚看似滔滔不绝，实则其间一半的话是那缕残魂思索出来控制她说的，是以少女一会看着冷静自持，一会又露出几分极不镇定的疯狂，
“上仙，心魔幻阵的阵眼，就是你吧？”
话音才落，神识已将红罪召唤在手，江如温彻底放开身体的控制权，任由残魂伸展拳脚。
折柳一具垂髫之身，面善慈颜，短手短脚，极易引人放松警惕，身手却绝非池中之物。
红罪乃上古仙物，杀伤范围极大，突然出剑，剑锋也只堪堪近到他花白胡须前一寸，只见那白发小人动作灵活，下腰与古剑拉开距离，旋即迅速朝后退去。
没成想残魂也绝非燕雀，江如温只听见耳边因移动过于急遽而传来的呼啸气流声，以及瞧见眼前不断转换眼花缭乱的场景，待一切定格时，红罪已从折柳身后深深没入他的心窝。
江如温喘着粗气，回过神将红罪拔了出来，咽口口水，“阁下生前在何处高就啊？”
残魂：
空谷门大师姐，林清浅。
江如温：“哦~原来是林大师姐，幸会幸会。”
残魂：此处为心魔幻阵，这个绝不会是他的真身，不过是用灵力捏出来替身小人，并不难对付，你瞧着便是。
小老头瘦弱的身体蜷缩倒地，喘息间便开始干枯腐烂，泄出丝丝黑气，将周围草木都侵蚀凋零，很快漫及整座踟蹰山头，百里青山顷刻间如洇上墨汁的山水画，被黑气染成了暗深色，空中芬芳的木香也被腥臭腐气替代。
踟蹰山在江如温眼前缓缓扭曲成了一团模糊乌褐，苍穹被染得阴沉昏暗，野草也成了一地枯黄，脚边腐尸随着黑气耗尽已化成枯骨。
那颗照水
照水冰如鉴。
冰如鉴，终非鉴，如梦似幻，似实似虚，毫不真切。
正如，“山”如山，却终非山，这里压根不是真正的踟蹰山，而是踟蹰山的心魔幻阵。
下一瞬，地狱般的场景轰然炸碎，满眼乌深成了记忆中的碎片，踟蹰山重新染回青翠欲滴的模样，折柳正笑眯眯立在少女面前。
地上歪七竖八躺了好些人，仔细一瞧，正是师姐他们，仿若酣睡般还沉溺于幻境中。
她出来了。
“我就知道你是第一个出来的。”折柳无奈地摊开手，“人能寡情到你这个地步，老朽也只能自认无能，实在寻不出你的心魔。”
江如温也不恼，抬手拭干额上薄汗，杏眸微眯似在享受这片刻庆幸，“有个问题请教上仙，迄今为止，真有人被留下来过么？”
折柳哈哈大笑两声，“无人，从未有人被留下来过。”
“但是规则也没有写错，对吧？”少女轻叹口气，“一定可以离开的，只是离开的却并非一定是原来的人。”
所谓永生永世困于踟蹰山，并非是陪着折柳永生永世困于踟蹰山，而是真真切切的独自一人留在这荒无人烟的踟蹰山，守着它，享受千万年孤单，等待千万年后下一批人的到来。
输的人即是“折柳”，而离开的那副身躯里，则装着上一任“折柳”。
其实真正的惩罚，叫做夺舍。
难怪这里只有折柳一人。
“罢了，阵眼已废，心魔幻灭，你们赢了，去把他们叫醒吧。”折柳仰头望着身前少女，眸中是承载了千万年的孤寂风霜，“你们比我幸运一点。”
江如温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至躺得最近的罗飒身侧，他正扑腾着手在空中乱抓，面容悲痛眼角还泛着泪光，“爱妃爱妃别走。”
江如温：
好好好，皇帝都当上了。
少女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罗飒一下子睁开迷茫的睡眼，撑着手肘半支起身子，瞪着江如温显然还没有清醒，“来人，朕要起身。”
稀里糊涂蛋，早知道该让他死这得了。
江如温不再搭理他，绕过这个鸟人去到他身后的景衍华身侧换了个踢足球的姿势。
“好啊，你连师尊都敢踹。”罗飒看见这个倒是清醒得极快，一骨碌爬起来拦住了她，“还当我在梦里看不见呢？小心待会我给他告状，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师伯想怎么样嘛？”江如温蹙着眉，万分后悔方才怎么先叫醒了这么个玩意。
“咱俩一起踹。”
“成交。”
两人眸中都闪出几分激动的光芒，正抬腿预备，垂首却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眸子正盯着他们。
江如温：
罗飒：
罗飒捂着眼睛蹲下身试图掩盖自己方才的动作，抬手亲自将人扶起来还殷勤地替他掸了掸衣袂薄灰，“诶哟，你怎么自己醒了呀，多睡会嘛咱们正要叫你呢。”
念叨完他便放心地拉着江如温赶紧走，得意洋洋地轻声卖弄，“放心吧他肯定还没睡醒，换了平日哪能让我碰，早就踹上来了，适才他肯定没听见”
“我听见了。”身后传来一道幽幽嗓音。
江如温：
罗飒：
不消片刻，众人或坐或站都大抵睁开了眼睛，折柳双手合十俯身鞠一躬，“诸位可随我入楼外楼。”
虽说是“战胜心魔者，可入楼外楼，仙器恣意拿，仙丹任情吞”，可有仙者前辈的先例在，拿得多了反而会无故招来杀身祸端。
众人一致认为还不如少挑些，左右这儿的都是千古神器，想完全驯化也不简单，寻常修士一辈子也难寻得一件，能得便是不亏，既占机缘又不会惹人眼红。
折柳指着堆满了绵延数百里的楼外楼的无数神器，热情地挨个询问，“可有什么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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