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过后,京都太平了一阵子。

    范闲自那晚过后,就没再见到过阿遂。

    他大致知道她想干什么,早在北齐知道自己身世之时,他便下定决心要为母亲报仇,现在,他们有了相同的目标。

    但是,阿遂没告诉他任何计划,反倒是为他和婉儿送上了祝福。

    范闲和林婉儿的婚礼是京都的盛事,一个是少年诗仙天子近臣,一个是丞相嫡女受宠郡主,陛下亲自主婚,十里红妆,百官相贺。

    皇家别苑里,林婉儿有些坐立不安。

    倒不是因为大婚前紧张,而是因为她身侧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红木掩面神秘窈窕,一个红衣劲装英气逼人,她可是知道阿遂同二表哥的关系,叶灵儿现在又是陛下钦点的二皇子妃。夹在中间,她有些不知所措。

    阿遂只是来送嫁的,到宴席上她不会现身,至于给他们的贺礼,她有其他想法。

    叶灵儿也没有其他想法,她一不知道阿遂的身份,二对婚约一事也并不见得多上心。

    林婉儿犹豫再三,还是开口:“灵儿,你和二皇子的婚事,我还没恭喜你呢。”

    阿遂勾唇一笑,林婉儿是长公主和林相的私生女,却能在深宫中荣宠不衰,虽心思纯善,但绝对称得上是七窍玲珑心。

    这个看似平常的问题,实则是试探她本人的想法,也是侧面试探叶家的想法。

    叶灵儿醉心武学,性子直爽,又从未对好友设防。

    她看着镜子前红妆盛荣的林婉儿,促狭地笑:“你今日的大喜事,哪有来恭喜我的道理。”

    然后一挥手:“婚事还不是全凭陛下和父亲做主,我倒也想闹出些事情退婚呢,等你们成婚后,我再去向你们请教啊。”

    “你,不想嫁与我二表哥?”

    叶灵儿迈开步子,在屋子里走着,面带思索的神色,说:“我确实不太熟悉二皇子,从未与他打过交道。但听说,他素好文雅,却又风流骄奢。你当初抵触与范闲成婚,不就是不认识他,还听闻过他的恶名吗,我自是也不想嫁给不熟悉的人啊。更何况,他是皇子,嫁给他,还不如让我嫁给范思辙呢!至少,我打他,他绝不敢还手。”

    说到最后两句时,她还压低了声音,带了些不忿。

    估计她也知道,这话要让旁人听了,叶重就敢请家法教训她。

    阿遂与婉儿相视一笑,也知道她和范思辙就是欢喜冤家,偏偏范思辙还总能招惹到她,然后被人追着打。

    婚礼盛况惹人得很,相府后宫百抬添妆,长公主李云睿也从封地送来了许多名贵物件。

    倒是她本人,得了陛下的口谕,可以回京观礼,却因身体不适卧病在床,难以跋涉回京。

    阿遂隐在暗处,看范闲春风得意,接到婉儿那一瞬间,丰神玉树挺拔俊朗的新郎,笑的跟个二哈一样,见牙不见眼。

    京都风平浪静了几日,人们还是对几日前盛大的婚事记忆深刻。

    然后一个消息,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刚刚迎来新春的庆国。

    庆帝遇刺,生死不明。

    但这个消息惊起的风浪,好像不如想象中疯狂。

    权力中心的权臣世家蛰伏不发,飘摇不定的朝臣看不透风向,也都安静保守,寻常人家更是惊异过后,过自己的生活。

    范闲知道这个消息时,心里闪过的,是阿遂风轻云淡地对他说,给他们的新婚贺礼会在不久后奉上。

    这份贺礼,未免太过惊人了些。

    这几日,她都做了什么呢?

    她先见了陈萍萍,告诉他不日后会进宫。

    向他借了个人,六处的主办,九品巅峰的影子。

    然后,院长让她送封信,给太子李承乾。

    她便走了趟东宫,还在信上动了些手脚,既保证了李承乾次日一睁眼就能看到枕边的信件,还保证了他摸到信后,会持续几日的精神不济,难以凝神。

    然后,她联系了五竹。这位昔日叶轻眉的“仆人”,据范闲说少了些记忆,一听她说找到了害死叶轻眉的幕后黑手,当即要去报仇。

    最后,她告诉李承泽,他门下的人,一个都别动。

    李承泽可以约束手下,却不会安分待在府中。看着阿遂趁着夜色,背起一个长长的箱子,独自离开,他怎么可能能呆住。

    然而,谢必安和青梅守在了门口。

    “谢必安,你要拦我?”

    “殿下,您的安危,重过您的命令。”

    庆帝是大宗师,而洪四庠是九品巅峰,这才是被掩盖的事实。

    影子牵制住了洪公公,五竹去刺杀庆帝了。

    阿遂架好巴雷特,隐在暗处。

    这宫里一片静谧,是她把配的迷药给了陈萍萍,应该也有范建的参与,才使得她们暂时无所顾忌。

    值得一提的是,玉兰易了容,扮成禁军统领宫典的样子,将内围换成了李承泽的人。

    当年,庆帝谋划了一场惊天大局,害死了叶轻眉,今日,多方联手,也为他布下了死局。

    随着一声枪响,一个封建王朝的帝王殒命。

    别误会,一击必杀的是五竹,阿遂只打了他的手臂。

    帝王龙气,虽然只是小世界的,但她也少动为妙。

    倒是庆帝好像对枪响过于恐惧,可能是当年领略过叶轻眉的手段。

    庆国没乱,京都没乱,这是范闲第二惊讶的地方。

    阿遂胸有成竹地告诉他庆帝死了,现在对外说垂危,只是缓兵之策。

    “二皇子不动就算了,为何叶家不动,太子一党也丝毫没有反应?”范闲问她。

    “那你就要去问陈萍萍和范建了。”

    “还有北齐和东夷城呢?得知消息,不会有异动吗?”

    “东夷四顾剑,北齐苦荷,都是得了你娘恩惠,才得以迈入宗师之境的。陈萍萍让鉴查院的暗探传了消息,将你娘身死背后内幕告诉他们了。他们,现在忙着清算当年插手之人呢。”

    范闲觉得,他之前的想法大错特错,他娘,才是真正的主角。

    局势平静的有些诡异,朝堂上,完全是靖王在主持大局。

    虽说靖王世子李宏成是偏向二皇子的,但这位庆帝的手足,在当年的夺嫡风波中第一个支持庆帝的人,向来是不问政事远离旋涡。

    如今作为皇家宗室里,最有话语权的亲王,暂领摄政之权。

    阿遂跟着李承泽,踏入了层层守卫的东宫。

    李承乾是知道自己被软禁的,也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但他暂时不想管了,也管不了。

    那日看到的一封信,将他一直不想深思的事挑明了,李云睿对他,恐怕只有利用。

    这么多年来,他不只是父皇的棋子,还成了李云睿的棋子。

    看到踏进房门的两人,李承乾抬头,唤了声“二哥”。

    这么多年,他一直这么叫李承泽,朝臣看来,是他谦恭,可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阿遂看得清楚,李承乾不悲不喜,桌案上是许多副丹青美人图。

    她忽然想起,范闲回京那日,庆帝从庆庙回宫,路上问了宫典一句,太子送了他一副他很喜欢的字画,宫典答了“是”,庆帝笑着说:“有喜好,好事。”

    次日,宫典去了东宫,将所有字画当着李承乾的面撕了。

    天家的儿子,难做啊。

    “太子殿下好雅兴。”李承泽唇角轻勾,眉眼间却不带一丝笑意。

    “二哥不必再称我为太子了,这么多年,我说都是兄弟,你说礼不可费,现如今,你我都不必伪装了。”

    李承乾落笔,画中美人空白的面部渐渐有了色彩,赫然是李云睿的脸。

    “长公主薨了。”开口的是阿遂,有些意外的是,李承乾只是顿了一顿,继续勾勒画中神态。

    “姑姑是听了父皇的消息,拖着病体,用白绫自缢的。”

    听完李承泽的话,他面上才有了波动,似悲似嘲。

    后来,阿遂退了出去,让兄弟二人在房内交谈。

    李承泽出来时,李承乾跟着他身后,站在门内,看二人相携而去,忽而开口。

    “二哥,恭喜,这么多年如愿以偿。我,不知前路,只好提前贺一声。”

    “太子殿下知道我所愿为何?”

    “争了这么多年,你我所求相同,不是吗?”

    “哈哈,”阿遂看他难得开怀,有些莫名,下一秒,她的手被抓住,十指相扣。

    “我所求,唯一人尔。只求风月,何谓朝堂。”

    说完,李承泽拉着阿遂就出了东宫。

    路上,谢必安远远地坠在后面,街上也有稀疏的行人摊贩。

    阿遂动了动指尖,就见他侧头看过来。

    “你刚才那番话,是何意,你不打算继承大统了?”

    “从前,我是想让他知道,我能争到。后来,我想争,争得一个自由和机会。你只要二皇子妃的位置,我若登了高位,你怎么办?”

    阿遂莞尔,又道:“陛下身亡后,你要成婚,也是端王迎娶端王妃了。”

    李承泽略一挑眉,勾唇嗔她一眼,笑的勾人,“反正都是我和你,有何问题。”

    她赶紧转过头,看了看街景,说:“怎么今日,不清街了?”

    “有你在身边,再阴毒的人心,我也是不惧的。”

    “你今天怎么了?话这么多?”

    “那日,朝范闲讨了句诗,他说你一定能接上来。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李承泽一怔,转过身来,望向她眼底。复而笑开,眼角飞上一抹艳色,抬手落上阿遂的眉眼,修长的手一路抚到娇嫩的唇。

    街角上,一对璧人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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