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初冬的夜风泠冽,福来客栈的二楼客房,阿遂换上夜行衣,推开窗飞身而出。
洛阳南门,墙根底下,她拉上黑色面巾,挡下呼出的热气,一双利眼紧盯着正在换防的监门军。
她掐算着时辰,跟伯父告知她的排班时刻对上后,悄悄退到了另一侧墙角。
初鼓一响,阿遂活动了下身子,如鬼魅般飞上城墙,来到了下一班兵士房门外。
这群守卫听着窗外的寒风呼啸,喝着酒暖身子,心里是极不愿换防的,嘴里不停地发着牢骚。
阿遂不介意成全他们,无声无息地推开门,然后用掌风灭了油灯。
“哎?!怎么回事啊?”两个士兵出来查看,夜色中只有吹出哨儿声的寒风。
“是风吧。”
“四下看看。”伙长发话,“看仔细了啊。”
“哎,是。”两人应声,左右看了看,觉得没什么事,回屋关上了门。
油灯刚亮,伙长看了眼时辰板,有点疑惑。
“伙长,看什么呢?这时辰板有什么好看的?”
“我记得,咱们是子时当班,可这时辰板上,怎么挂着咱们是丑时呀?”
“哎呀,肯定是你记错了。”一人有些开心道。
“哦,也许吧。”
“跟傻小子似的,白等了半天。”
屋内传来笑声,窗沿下的阿遂也勾起了笑。
为了以防万一,她也在那坛酒里下了药,不过这些人能按着时辰板来更好。
子时已过,寒风中的兵士哪肯多守,左右没有他们的责任。
不过一刻,南门便已无人守卫,阿遂同李朗打开城门,催狄福等人将之前领出的银马车往城外赶。
等狄公带着如燕和钟氏,从暂时藏身的步真继可汗府邸赶来时,阿遂已经将五辆银马车尽数送出城了。
“伯父,银马车都已经出发了,月儿会在那边接应。”
“好啊,干得好啊。”
狄公一笑,一旁的钟氏看着大开的城门,十分惊奇。
“先生,您说有办法出城,还真是神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如燕揽住阿遂说:“当然是我这妹妹的功劳了。”
“在下狄如遂,钟姐姐是吧,如燕同我说过你。”阿遂打了个招呼,就催到:
“此地不宜久留,伯父,我们还是快快出城吧。”
“如燕和李朗留下,其他人立即随我出城,事成之后,我们到小刘庄汇合。”狄公吩咐道,“还有,我们离开之后,切记不要关闭城门,一定要让皇帝知道,我们已经离开洛阳。”
“放心吧叔父,我才懒得关呢。”如燕应到。
阿遂有些不明所以,但她知道伯父的安排都自有其道理,只不过……
她想到月儿传来的消息,悄悄瞟了眼如燕,有些拿不定主意。
当年李元芳在邗沟覆船案中出事那一次,如燕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这次百晓阁的消息含糊不清,现在说出来恐怕只会让她乱了方寸。
犹豫再三,阿遂还是安静地跟着伯父离开了洛阳。
洛阳城外百里,月儿在此等候多时,见着狄福等人现驾着银马车赶到,连忙上前:“这边这边,狄福,小姐呢?”
“如遂小姐和老爷一道,应该就在后面了。”
“小姐,小姐——”
“月儿,别叫了。”阿遂驾马快走几步,才让月儿住了嘴。身后的马车里,狄公和钟氏也下来了。
“伯父,如今您离开洛阳,皇帝必定大怒。无论如何,并州老家那边必然会受些牵连,我让月儿先回去报个信,让我爹和大伯他们不要妄动。”
狄仁杰捋须颔首。
月儿就算不愿再次离开自家小姐,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立刻拿了包袱上马。但立马又回头,“小姐,那李将军那边?”
“元芳?元芳怎么了?”
狄公立刻反应过来,他被诬陷后,元芳曾泰必然不能独善其身,可为了两国安定,皇帝必然要等使团回国才会密旨降罪。他们远在突厥,又有吉利可汗的虎头飞鹰戒傍身,应该暂时安全才是。
“伯父,李元芳他们远在大漠,我得的消息也不太清楚,但肯定遇到了麻烦。我听您之前所说,那个沙尔汗陷害您是为了毁坏两国和平,那么使团之行也必定不会顺利。歹人的目标除了您,应该还有吉利可汗。”
狄公缓缓点头;“不错,元芳肯定会遇到阻碍,但他武艺高强,心思缜密,又有虎头飞鹰戒在手,应当能够化险为夷。”
“伯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您已脱身,如燕和李朗也都监视着武攸德,这边局势暂定,我也对这个案子不甚了解,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我前去突厥打探一下使团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帮上元芳。”
狄公慢踱两步,沉思片刻,便同意了。
临走前,阿遂给钟氏赠了些药,还把之前“顺来”的一些身份文牒和内卫腰牌交给了伯父。
-
大漠里的一个商队中,一个包裹地严严实实的黑袍人坐在骆驼上,有些格格不入。
这支商队是凉州前往突厥的。
阿遂孤身一人进入大漠实在是有些勉强了,她也不想引起注意,于是花费了一些银两,就成功地让一个商队带上了她。她在凉州时就买到了消息,说使团进入大漠后遇袭,改道月氏国,前几日吉利可汗亲自前往月氏国接引使团。
算算日子,怕是已经到了突厥石国。
“陆哥,还有多久才能到石国?”阿遂掀开一角挡沙的面巾,大声问前面牵着骆驼的男人。
她去往突厥的理由是寻亲,急迫一点很正常。
“不远啦,天黑前就能到石国,大家也能好好休整啦。”中年男子浑厚地声音不仅回答了阿遂,也为一队顶着风雪向前走的人打气。
不过初冬,大漠的雪总是来得早些。
夜色渐近,商队也已抵达石国。看着逐渐热闹的街市,和喜庆的灯火,阿遂有些疑惑。
她不是没来过突厥,就算石国应当热闹些,这也有些出奇了。
到了夜宿的店家,阿遂趁着商队整理行装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嘴,“这位小哥,为何这边如此热闹,你们看上去都像是有喜事发生。”
“你不知道吗?□□皇帝赐婚的公主今日随使团到了,可汗陛下亲自迎回的,听说,今晚牙帐就有欢庆大会,各部落的首领和俟斤都会到,这当然是喜事了。”
阿遂点点头,找个借口告别了商队的人,又想办法弄来了一身突厥人的服饰,往中心的牙帐慢慢靠近。
“啧,这牙帐守卫森严,牙帐外的情况一览无余,毫无藏身之地,根本混不进去呀。”阿遂小声嘟囔着,仔细观察着牙帐的动静。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牙帐突然一阵骚动,一群人退出来。
不一会儿,又一群人蜂拥而近,阿遂瞅着机会敲晕最外围的守卫,混了进去。
可汗殡天了。
这是阿遂从前面人的谈话中得知的第一个重要消息。
咬着唇才没有惊呼出来,她又得到了另一个无比震惊的消息——吉利可汗是中了三支毒箭而亡,而大周使团带来的黄金大盘,就是罪魁祸首。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巨大的信息量,牙帐里就已经传来了喊打喊杀声,她也不再低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元芳,你们完了,识相的放下武器,还落个全尸。否则,将你们碎尸万段!”咄陆部太子贺鲁肆意大笑,此刻迎阳公主在他手里,虎师精锐受他指挥,他只觉得胜劵在握,突厥可汗已是他囊中之物,而大周使团,就是他上位的第一个祭品。
“哼,我不怕死,你呢?!”李元芳虎目圆睁,绝不屈服。
还没等贺鲁作出反应,两道身影从牙帐之上破帐而入,从贺鲁手中救下了公主和侍女。
另一道从门外冲入的剑光本也是冲着公主而去,见状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直冲贺鲁后心而去。但这一顿给了贺鲁身旁的乌勒质机会,推过了两个士兵,让贺鲁留下了一命。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大将军,曾大人,我们回来了。”
“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曾泰高兴应到。
“理惠将军,是我错怪你了。”
“怎么能怪大将军,是我二人误中奸计,这才酿成恶果。请大将军放心,我二人一定会戴罪立功。”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跟李元芳交谈的是有则理惠,另一个还在拼杀的同伴是义直古麻吕,二人都是跟随使团的遣唐使。
至于最后冲进来的人,
曾泰看了眼持剑向贺鲁而去,又被乌勒质拦下的人,十分迷惑:“元芳,那人看上去是突厥人,怎么会帮我们?”
李元芳看了几眼,露出笑容,“不,是我们的帮手,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等他反应,元芳又说“曾兄,理惠将军,保护公主突围,本将军今天要大开杀戒!”话音未落,他也冲杀出去。
“弟兄们,保护公主,杀出重围,冲啊!”曾泰也拾起一把刀,护着公主,有则理惠和众将士在身前为他们开路。
阿遂和乌勒质没对几招,就被李元芳插手拦下,二人交换了个眼神。
阿遂与他错身,将几个虎师精锐一剑封喉。又帮义直古麻吕突出包围,她就一路杀向迎阳公主那儿。
打过照面,曾泰这才认出阿遂,不由喜从心来。
“元芳!元芳,元芳!……”武元敏被护送着向帐外逃,还不忘回头喊李元芳。
阿遂之前听如燕说过这位的逃婚事迹,方才在帐外又听到她不合时宜的求救,此时更是觉得这位迎阳公主聒噪。
“闭嘴!”
她剑上还有血迹,面上隐约带了杀气,这一喝让武元敏一下噤了声。
旁边的曾泰在这危急时刻也忍不住漏出一丝笑意。
他有预感,今后有人能制住这位刁蛮任性的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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