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在临疆城的西南方向,占了几乎大半条玉琼街,和城外玉琼山隔江相望,当然,方圆十数里的玉琼山也是太守家的产业,山虽不高却灵气漫漫,一年四季都有各种时令花布满山野,山珍野味也很丰盛,放眼整个临疆城周围独此一座,所以太守专门在山上修建了玉琼山庄一座。
这日清晨,一辆从没见过的青篷马车停在了太守府门前,赶车的是一个圆脸青年,正是葫芦巷口帮助过楚灵瑶的大壮。
大壮跳下马车,抬头看了看太守府门口的守卫,挠了挠脑袋,他只是个平民百姓,没想到有一日会和太守府打交道,所以有些纠结和畏缩,但想起昨日满口向车内之人拍胸保证的话,忙在心底给自己打了打气。
抬起头挺了挺胸膛,大壮来到守卫跟前,从怀里摸出一块沉香木牌,在守卫探究的目光里交到了守卫的手上,记起车里人交代的话故作镇定张口道:“麻烦大哥进去禀报一下祝太守,就说有故人来访。”
守卫士兵把木牌在手里颠了颠,沉着古朴不像普通之物,沉吟一下说:“你且稍等。”
待那守卫拿着木牌从角门进了太守府,大壮才转身呼出几口气来缓解一下他心中的紧张,心道,还好这太守府的守卫还算和善。
只是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大壮站了许久不见有人出来,站的有些疲累的他,又回到马车坐在车辕上继续等待。
约摸一个时辰,一位灰色长衫管家模样的人才走了出来,径直来到马车前。
大壮赶紧站起身,那管家似乎知道他不是正主,所以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对着车厢微施了一礼。
“小的是祝府管家冯福,烦请故人车马移步随小的来。”
“大壮,赶着车跟着冯管家走。”车内一直沉寂的洪三正终于开口吩咐道。
大壮点头,车轱辘慢慢的转动了起来,跟在转身往西街而去的冯管家身后。
大约行了几百米后,冯福在一普通宅院前停住脚步,伸手有规律的在大门上拍了几下,就有一个下人模样的年轻人打开了门。
“老爷过来了没有?”冯福问道。
“已经到了。”年轻人恭敬回答。
洪三正从微风吹起的车帘看到,不禁冷笑,祝太守这处宅院他是知道的。这里看上去只是和太守府没有直接关系的普通民宅,其实有个暗门和祝府相通,想来祝太守不想引火烧身,就在这里接见不方便见的人了。正在他思量之际,大壮把车帘掀开说道,“洪老伯,冯管家让您下车了。”
洪三正脚接触地面有些不稳,大壮露出担心表情,“我扶您进去吧。”
“我没事,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放心,我身体没事的,最起码今天一定会无事。”洪三正说着脸上有坚定闪过。
大壮见洪三正坚持,也不再多劝。
洪三正尽量使步子看起来沉稳,跟着冯福走进宅院,身后大门关上并落了锁。
院子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大厅,走在前面的冯福让开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没有跟着。
此刻祝友山在大厅主位坐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看见来人,微微有点诧异,下意识的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
“老奴见过太守大人。”洪三正微微施礼。
“洪管家?你不是?”祝友山有些难以置信,洪三正之前被赶出了国公府的时候,他也在场,不像是作假,不知为何今日又拿了国公府的信物来。
洪三正一点都不意外,在楚灵瑶五岁生辰的时候,国公故意找原由当众把自己赶出府。为了让刘皇后那些人相信,自己早就央求了国公要下狠手
洪三正站在堂中默不作声,身形样貌较之从前越苍老了许多,哪里还像当年护国公府的掌事?祝友山有些猜不透他今日来的目的。
两人都各怀心思,厅堂沉寂,以至于外面的蝉鸣有些刺耳。
“不知洪管家何事来找本官?”祝友山先打破沉静问。洪三正现在已不是国公府的管家,祝友山还是习惯用这个称呼他。
炎炎夏日,洪三正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那日胡大夫的话他暗暗听得清晰,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护国公府的产业和亲族被刘皇后铲除的干干净净,除了他,楚灵瑶已经没有了依靠,而他现如今却也成了将死之人,不愿却无奈的要走这一步。
咬咬牙,洪三正从衣襟里缓缓拿出半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面雕刻的龙形图案巧夺天工。
祝友山猛地站了起来,“这块玉佩怎么在你手上?!”
祝友山有些震惊,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都是玲珑心思,微微一想就知道了其中的原由过往,当初把洪三正赶出国公府,怕是楚青阳一计,努力让心绪平稳下来,“我和青阳贤弟也算兄弟一场,他既然把此物交予你,肯定也是有事嘱咐于我,国公府遭此大劫我也十分心痛,只可惜身不由己。”说着竟也有些呜咽之感。
也算兄弟吗?洪三正心底冷笑,国公风光时,可不是这么说,说是亲兄弟呢,“祝大人既然爽快认下,老奴也不拐弯抹角,当初国公喜添爱女,尊夫人经大人应允把此物一分为二送与我家国公夫人,所谓何事,大人应该还记得。”祝友山的真心假意已经不重要,也顾忌不了这么多,洪三正努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把要办的事情放在首位。
“当初贱内看到楚小姐甚是喜欢,本官又和你家国公素来交好,所以结个儿女亲家。”
“大人真是好记性。”洪三正脑中想起曾经,国公府如日中天之时,祝夫人仗着祝大人和国公是世交,上赶着非要攀附结亲。国公和夫人都心善,加上也甚是喜欢祝家二公子,经不住祝夫人软磨硬泡就答应了。只是没想到国公当初的这个决定,今日却能让小姐有个容身之所,想来国公把这半块玉佩交与自己的时候,估计也想到了这一点。
“大人既然记得,也应该知道当今圣上已经赦免了小姐一人,当初和我家国公定下子女婚约的时候,正是小姐百日,满朝文武几乎都在场,现下国公府虽已失势,这事大人你可是要认的。”洪三正因为站立时间较长说话有些微微喘息,当初趁着权贵都在当场定下此婚约是怕我家国公赖账,那么多人看着,现在倒成了你赖不掉了。
祝友山是非常精明又谨慎的一个人,洪三正说的话让他不得不思量万千,陈国对官员升迁考核很严格,诚信名誉都很重要,当初确实很多官员都当了见证,再说楚家虽亡,还有些不得知的力量也未可知,这洪三正就是最好的例子,今日如果不认怕以后横生什么变故,打定主意后忙说:“自然是认的,就是不知楚小姐现在身在何处?”
“我家小姐已由老奴带来临疆城。”洪三正装作没有看到祝友山果然如此的表情,接着说道:“祝大人身为陈国一方太守,肯定知道高祖和瑞阳皇后的故事。”
“自然知道。”
“很好,昔日陈国高祖年少时就与瑞阳皇后有婚约,瑞阳皇后父兄皆因护佑高祖战死,皇后生母不久也因伤心过度随夫而去,只留下年幼的瑞阳皇后。高祖感恩亲自去把瑞阳皇后接到宫中,交与仁德皇太后抚养,待到瑞阳皇后及笄后高祖谨遵之前婚约与之完婚,之后高祖下诏制定了‘有婚约者如有一方父母早逝并无其他亲眷者,便由另一方行使教养之责’的规矩,此规矩已经和律法一样从高祖时期一直延续到现在,我家小姐现下并无亲眷,自幼便与二公子有婚约,祝大人您看?”
祝友山此时很后悔当初一时鬼迷心窍,二公子是他的嫡子,如果他真的接了楚灵瑶进府,被当今皇后和太子知晓肯定会迁怒自己,自己怕是仕途不保。如果不去接,要是楚家还留有什么后手,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先拖着再另想办法。
“洪管家说的极是,但此事并非小事,容许本官和夫人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洪三正深知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几日,能在这里和祝友山斡旋这么长时间身体已经快到了极限,万没有第二次,一定要在死之前看到小姐有个托付,要不九泉之下他都没脸去见老国公和国公。
“这桩婚约还有哪里不清不楚的吗?祝大人还要再去和夫人商量?”洪三正咬着牙说道,他本来就一直在硬撑,现在汗流满面,显得特别的狰狞。
祝友山见洪三正如此反应,不知道他已经时日不多,只道他是气急,但也不想匆忙答应。他明白后果,按规制来讲,如男子亲自去接未婚妻至家中交与长辈教养的,须男子骑马在前,大红花轿在后绕街而行,此举是为了请众多百姓作证,日后没有后悔之意。除非女孩身故,否则,此女必是正妻不可更改,当年陈国高祖皇帝和瑞阳皇后就是先例。
想到这里,祝友山打起了退堂鼓。
洪三正见祝友山犹豫不决很是气恼,正在此刻,一个女声从厅后传来,“我家老爷自然会让公子去接的,就是不知道洪管家中意哪日?”
祝夫人从大厅后走了出来,面容细腻富态,走路裙带摇曳生风,后面跟着贴身丫鬟紫鹃。
现在换成洪三正愣住,把准备说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祝友山在官场中出了名的怕老婆,所以祝夫人说话比祝友山好使,她答应如此爽快,洪三正暗暗舒了一口气,也顾不得想太多,“三日后就很好。”
祝夫人不去看祝友山慌张阻拦自己的样子,拍拍手说道:“好,就三日以后!”
祝友山知道自家夫人一向偏袒自己孩子,只有好事才会往前凑,一时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像作假,他本来就惧怕她,虽然心里疑惑也不好发话了。
洪三正见祝夫人已经承诺,祝大人也默认了,身体也快到了支撑不住的时候,只是万不能倒在这里,“既然如此,三日后老奴便恭候公子大驾了。”
见目的已经达到,洪三正便施礼告辞,祝友山命冯福把洪三正送出了宅院。
“夫人为何答应他?如果三日后子俊不去,谁知道这老奴会不会整出什么事情来?”
祝夫人一笑开口道:“老爷,谁说是子俊?当初在帝都当众订婚约的时候可没说是哪个公子,您忘记了吗?”
祝友山仔细回忆,那时候本来就很着急把亲定下,只把子俊抱了去,确实没有说是哪个公子。
祝夫人微微一笑,眸光幽深,“您别忘了子俊可是嫡子,如果和楚家结了亲,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岂会轻易饶了我们家,如果不去,我猜,老爷又怕楚家还留着后手”
“夫人所说的正是我忧虑的。”祝友山眉头紧锁摸了摸胡子点点头,“不知夫人有何高见?”
“那就让子才去,第一,他是您的庶子,嫡庶有别,以后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那里也能说的过去;这第二嘛”祝夫人悠悠坐了下来,接过紫鹃递来的热茶,吹了一下端在手里却没有喝,“也成全了老爷您的名声!”其实最重要的一点祝夫人没有讲,既能毁了祝子才的前途又能保全祝子俊,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所以自己就算上赶着也要答应。
祝友山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想舍祝子才,但相较一下,却也知夫人说的没错。
说服了祝友山,祝夫人穿过暗门进入祝府,心满意足的往东院走去,见四下没人对身后的紫鹃吩咐道,“让人好生给我盯着那个贱人和小畜生,别让他们再耍什么手段。”
“是”紫鹃点头应道。
此刻,祝夫人感觉心里很是畅快,就连周围的景色都美上了几分。
原来,祝大人曾经纳过几个妾室,都因祝夫人善妒没有一个善终的,祝大人原先也只有和祝夫人生的两个公子。
谁想后来冒出个心机颇深的钱姨娘,受宠不说还给祝大人产下一子,这祝夫人哪里能忍?手段使了不少,可惜硬是动不了她,三公子祝子才也平安长到了八岁,聪明伶俐颇得祝大人喜爱钱姨娘母子真真的成了祝夫人心尖上的刺,今日老天送来了这样一个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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