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青色的山峰上有微微暮霭缠绕,倔强的枯藤相伴着枯叶,与那笔直的树干离离绕绕,千回百转。
楚灵瑶站在那显得萧索的墓前空地上,这里除了风声就是鸟叫,寂静的让人沉醉。
身后脚步声传来,李长念的身影渐渐靠近。
停住脚步,他先向她身前不远处的墓碑拜了一拜,稍后才抬头,看向她稍显孤寂单薄的背影,如墨的发丝在风中扬起几缕。
“都走了?”她没有回头。
“走了。”
“嗯。”
“你不问是哪方赢了?”
“平局吧?”
“这,”没想到又被她猜到,李长念摇头,“经过这次两方都应该都有觉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楚灵瑶轻点头,转身,眸子带着挥不去的晶莹灵动,她看向李长念,声音听不出喜怒,“顾佳乐见过陈应彦了?”
他点头,沉吟一下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她?”
睫毛微颤,楚灵瑶微微侧头一笑,声音平静清澈,“我只是想到,陈应彦多年无子嗣,若不是世人多惧怕他的狠厉手段,早就被人所诟病了。时至今日,他年纪不小,王妃换了几个,就算以后有了子嗣,孩子的血脉也会被人猜测,只有,顾佳乐诞下的孩子不会因为几乎全天下的学子不信,她会蒙骗世人。”负手而立,她狡黠的眨眨眼睛,转而道,“她的影响力对陈应彦是很好的助力,最重要的是,她有连我都没有的优点。”
“愿闻其详。”李长念轻轻蹙眉,子嗣这个话题,不是一个姑娘家家乱出口的,而她还说的如此随意!
见李长念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没点破,“我和她相识时间不短,在她言语中就能窥见,她能容忍后院不止她一人,并深谙权衡之道,光这一点,在这个天下就很少有女人能做到。”
悠悠叹息一声,李长念似乎也认同,说:“想来,顾佳乐心胸宽广,品行也端正,就是这许多年痴迷专研学问,丝毫都没有嫁人的意思,假想之后真的能和慕亲王终成眷属,也算美事一件”说完,他停顿了下,笑意微敛,转眸盯着她的脸,语气郑重起来,“这一切,本将和你无关。”
她浅笑起,没有回应。了却心愿后,陈国的风起云涌确实已经和她无关。但想起,这是阿爹生前拼死保卫的国家,就想着尽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它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见她逐渐笑的悲伤,心下也生出难过,愣了下神,他眸光微闪,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黑底绣着金丝暗纹的布袋,捧在手里。
轻轻扯开袋口的细绳,他轻轻把它递到了她面前。
她凝眸看向布袋,有淡淡荧光从里面飘了出来。脸上的悲伤散去,随即被惊喜取代,映着这昏暗的四周,似乎也明亮了起来。
伸出纤纤玉手,她把布袋从李长念手上拿了过来,神情竟有些微微动容。接着,她从布袋里捏出几颗像黑色豆粒一样大小的种子,托在手心里,放到眼前,瞧的仔细。种子微微发出的荧光,映着她洁白的脸颊,更显得她双眸顾盼生辉。
“真的是瑶光的种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她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眸光闪闪看向李长念。
很少见到她如此模样,李长念的眸光深了深,心下却生出一丝烦闷和遗憾来,继而微微叹气道,“这不是我寻来的,是瑞亲王我猜测东西也许对你很重要,所以给你带了来。在这之前,我都不知这就是传说中的瑶光。”
听李长念这样说,她心底微动,笑的温柔。
把手心里的种子小心收进布袋,她把布袋口重新系上,轻轻说:“我只是许久前偶然提起过,不想他真的能找来。毕竟世人知道瑶光的很少,就算知道的,也认为它只存在于传说中而已。”笑意越来越柔和,她曾想过,如果能在那个她经常泛舟的湖中种上瑶光就好了没想到,赵墨渊这就给她送来了瑶光的种子,一时心内感慨万千。
专注看着她脸上那未见过的柔软笑颜,李长念也微微笑起。他是知道,世间有一种植物叫瑶光,长在冬日的水中,开花的夜晚,满池都是荧光,美不胜收,没想到真的存在。看来那人确实有心也厉害。
“这瑶光和瑶儿有什么牵扯,我竟不知?”这句话问出口,他很自然的把头转向那落日,掩盖住眸中微微失落。
把那巴掌大的布袋收入衣襟内,她转身,看向墓冢,缓缓讲述,“娘亲年少游历时,在北地的一个山坳湖里,偶然见过一次瑶光开花,霎时就被那美妙的花迷住了。娘亲说,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它就像精灵那样纯粹,却一点不娇弱,开在冬日的水里却能和星辰争辉小时也以为娘亲骗我,哪里有这样的花?”她垂头低笑,“直到前几年,我在一本古籍中真的看到了这种花,想他看过更多古籍,肯定知道的更全面,遂多问几句。哪想数月后,他真的就送来一本古籍,里面有对瑶光的详细解说”
提起赵墨渊,她没来由的有些黯然,这些年,两人虽然书信来往,她竟不知如何称呼他,信中的开头,都是空白。心意似乎是相通的,又似乎那么不真实,也许就只停留到此吧,她想。
风吹过,几片枯叶在地上翻转,发出细细碎裂的声音
天颂二十三年的深冬,天气十分寒冷。极少下雪的融安,竟也下起了雪,太后薨殁。
陈帝悲痛非常,停朝七日,百官奔丧吊唁。
停灵的那几日,吊唁的百官来来往往,竟少有的和谐。
一身缟素只斜斜插着乌木发簪的楚灵瑶,站在一群后宫嫔妃之中,如默默独开的寒梅。
日光偏西时,一天的事务告一段落,宫内慢慢安静下来。楚灵瑶看着面前不远摇晃的烛火,把耳边的人声隔绝在了脑外。
直到雪鸢轻轻摇了下她的衣袖,她才回神,发现身旁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都散去了。
“您没事吧?”雪鸢有些担忧。
她摇头
雪鸢微微张嘴还想再问时,猛然看见有一个宫女从殿门伸出了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那宫女看见有人,脸上闪出欣喜,踟蹰了一下,跑了进来。
几步来到两人跟前,宫女面向楚灵瑶扑通跪了下来。
如此突然,楚灵瑶的眼睛眯起,不知这宫女意欲为何?还没等她开口问询,就听到宫女急急说:“这位贵人,奴婢是准备明日香烛的宫人,就在刚刚才发现内务府给的香烛不够,眼看就要登名造册,缺的有些多,一时竟找不到随奴婢去拿香烛的人,奴婢斗胆,可否借用一下贵人的丫鬟。”
见楚灵瑶不言语,宫女竟把头磕的梆梆作响,“奴婢知道所求唐突,贵人看着也是菩萨心肠,如果这次差事不办好,主事嬷嬷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眼见宫女的额头已经殷红,不像是作假,雪鸢转头向楚灵瑶看去。
后者蹙起眉,悠悠开口,“你去吧。”
在这个殿中,总是让人莫名的悲伤呢,又何必又添一个无奈。
知道雪鸢担忧自己,楚灵瑶又轻轻拍了拍腰间,那里有她给的素色荷包
听见楚灵瑶答应,宫女惊喜非常,连连道谢着起身,就急急把雪鸢拉走了。
御花园的凉亭上,七公主陈静馨,无声的扒拉着石桌上的几颗白玉镶银的裸子。她的贴身宫女壶儿,刚才突然被别的宫人匆匆叫了去。
她很乖巧的等在这里。
侧面游廊处有脚步声传来,七公子以为壶儿已经回返,忙转脸看去,
来人不是壶儿,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宫女,圆圆的脸庞有些可爱。
“七公主在等人?”圆脸宫女走近,笑道。
没有理会圆脸宫女,陈静馨继续扒拉裸子。
圆脸宫女见七公主不准备理她,也不着急,叹了口气装作无意的说道,“刚才奴婢路过一处大殿,看见了慕亲王妃,就她一个人,很是落寞的样子。”
听见圆脸宫女讲起慕亲王妃,陈静馨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
圆脸宫女见状,笑意加深,两颊的酒窝显现,“王妃她真好看,可惜就是人缘太差,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理她。”
圆脸宫女对她最喜欢的慕亲王妃竟如此评价?!陈静馨心里顿时感觉很是生气,小脸气鼓鼓起来。
“宫里人都知道,七公主和王妃关系最好,奴婢想七公主要是能去陪陪她,她肯定很开怀吧。”见到七公主生气,圆脸宫女也不在意,语重心长的接着说。
侧头沉思,七公主心里有些动容。
“或者和王妃玩个有意思的游戏?”圆脸宫女接着谆谆善诱。看到七公主眼中一闪而过光亮,接着又故作神秘道,“奴婢刚从几个小太监那里听说有个非常有意思的玩法,您想不想听?”
终于忍不住,七公主把小脑袋歪了过去。
圆脸宫女微微一笑,凑近七公主的耳朵小声说着,随后,七公主的双眸越来越闪亮起来。
雪鸢走后,这大殿更是寂静了许多,银盆里的火将息未息,连带着风声都感觉大了起来。
香烛的气味充斥在各处,又把楚灵瑶的思绪带飞好远,朦朦胧胧中纷杂而不清晰。
楚灵瑶对于太后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她慈祥的脸上,记忆最深的,还是那日雷雨天她错把自己当成姑姑时的对话。现在,太后应该见到姑姑了吧楚灵瑶想,她不喜欢很多人的无能为力和袖手旁观,却恨不起来那些人。
门外哗啦一声响,打断了楚灵瑶的沉思。
殿门没关,从她站立的角度,刚好看到,殿外台阶下,一个小丫头朝她招手。她定睛看了去,竟然是七公主。
“你怎么在这里?是在叫我吗?”她笑道,眼神柔和起来。
见七公主点点头,她起身,走了出去。
“王妃出来了,七公主快走,可不能让王妃追上!”躲在七公主身旁不远处的圆脸宫女,见慕亲王妃果然出了大殿,忙小声提醒。
眼看就要走到近前,七公主却转身跑出很远,继而又转身朝她招手,楚灵瑶无奈摇摇头,只当是七公主小孩子贪玩,忙抬步追了过去。
这样渐行渐远,不知不觉竟到了另一处宫殿旁。
来到这种僻静的地方,七公主的身影骤然不见,只看到一处偏殿门大开。楚灵瑶秀眉微蹙,驻足想了想,还是朝着敞着的门走了过去。
虽然此时的事情微微透着诡异,她还是怕,独自一人的七公主有什么危险。
见楚灵瑶找错了方向,躲在小路尽头灌木丛里的陈静馨忙钻了出来。
“七公主,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让奴婢好找。”壶儿的声音响起。
被壶儿一把抓住手臂,陈静馨有些着急,她想去找走错路的楚灵瑶,可无论她怎么挣扎,壶儿就是不放手。
“我的小祖宗,您就别闹了,言妃娘娘可着急死了,再不回去,奴婢小命就要不保了。”壶儿不由分的抱起她,转身就离开了。
七公主无奈中朝四处看了看,那圆脸宫女却不知去了哪里。
楚灵瑶踏进殿门,里面香火气息很盛。正对着殿门的那面墙上,有一檀香木小门半掩着。嗅觉灵敏的她,立马闻到了夹杂在香火气里的血腥味。
“馨儿?你在这里吗?”她开口唤道,微微感觉不对劲起来。
话音刚落,就有桌椅碰撞的声音从小门后传出。她的心跳有些快,但想起七公主的小脸,她前进的脚步没有犹豫。
谁料,还来不及看清小门内情况,电光火石间,一个移动很快黑影就把一碗鲜血泼到了她身上,接着把她撞倒在地。接着,身后殿门被那黑影哐当关上。
与此同时,外面传出尖叫声,“快来人啊,王妃杀人啦!”
血腥味浓郁,楚灵瑶眸光泛出冷意,抬头看向小门内,那是一个小佛堂。
散落一地的佛手抄经旁,躺着一个浑身带血的女子,女子身旁有一把带血的匕首,和一方带血的手帕。
她起身,没有走向殿外,而是两步走到女子跟前。借着烛光,楚灵瑶看清了女子的面容,一双没闭上的眼睛已没了光泽,正是刘轻烟。
她死了。
楚灵瑶压下心底的丝丝慌乱,哪里还不明白,她中了一些人早就设好的局。果不其然,门外还没叫几声,几个禁卫军就踹门而入,把她围了起来。
刘皇后带着金潇湘及一众嫔妃随后鱼贯而入。
众人进来后,伸头看清佛堂内景象,胆子小的,小声尖叫起来。
压下心底的狂喜,刘皇后看向一身鲜血的楚灵瑶,甚至都没看躺地上的刘轻烟,就故作伤心惊道,“为何会这样?!来人,快去禀报皇上!”
楚灵瑶暗暗叹息,众目睽睽,这次还真是百口莫辩了。
不消多时,一身孝服的陈帝带着太子和陈应彦走了进来。
这处偏殿本就不是很大,一时挤得满满的。楚灵瑶被几两个宫女推在殿中间,刘皇后带着众嫔妃行礼,礼毕后,只有她依然跪着没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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