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遗愿,在她下葬之前,希望把灵柩停于金山寺数日,以沾佛光之辉,陈帝遵从。
灵柩抬上金山寺那日,虽小雪漫漫,但山路并不难走。本以为雪很快就会停住,谁料从那日起雪越下越大,漫漫数日,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纷纷大雪不停的堆积在山路上,大批人马扫都扫不完,上山下山只能简装步行,根本不能抬灵。
眼看就要错过下葬吉日,陈帝的面色越来越阴郁。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们,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昏暗的午后,大地茫茫。玉鼎山脚下的行宫门口,突然来了一顶软轿,接着一个苗条身影被小太监小心背了出来。
此时,陈帝刚与金山寺主持弘智法师谈论完佛法,正靠在龙榻上小憩。伺立在门外的戴常,隔着雪幕,远远就看见小太监背着一个被披风遮住面容的人,步履艰难朝这边走了来,小太监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正金华殿的无忧。
“这是?”待三人走到近前,戴常忙走下台阶,朝着有些相熟的无忧问询。
听见戴常的声音,小太监背上的人伸出发白的手指,缓缓掀开了披风上的帽子,露出苍白的脸,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是本宫。”
“莹妃娘娘,您身体不适,怎么来到这里?”戴常看见是莹妃,惊了惊。这漫天飞雪的,正常人行走都有些困难,瞅着三人身上已落了许多雪,戴常忙吩咐背着莹妃的小太监道,“快背娘娘到廊下去避避雪!”
小太监应了一声,赶忙紧走几步,背着莹妃爬上台阶,来到殿前廊下,才把莹妃轻轻放了下来。
“雪大风寒,娘娘身子不打紧吧?”紧跟着的戴常,见莹妃脚步虚浮,扶着墙壁才能站稳,不由又问。
莹妃轻摇头,紧喘几口气,冰凉的气息冲进口腔,不由得咳嗽起来,无忧见状,赶紧上前给她顺气,如此良久后,才开口,“戴总管,皇上在吗?本宫有要事相告。”
“这皇上刚睡下,娘娘您先去偏殿歇息下如何?”戴常沉吟道。
莹妃沉默,很多事本就要分秒必争,她怕多逗留一刻,就要被有心人发现。
戴常本就善于察言观色,看莹妃脸色就知她不愿多等,不觉有些踟蹰。幸好正在此时,陈帝的威严的声音从殿内传了来,“谁在外面?!”
“娘娘稍候。”戴常听见陈帝的声音,对着莹妃微微行礼后,转身回了殿内。稍倾,复又走了出来,示意莹妃进殿面圣。
在无忧的搀扶下,莹妃轻柔虚弱的走进殿内,抬眼就看见陈帝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坐在龙椅上,几月不见,陈帝威严如旧,只是略显疲态。
“爱妃病体未愈,无须多礼,坐吧。”看向要行礼的莹妃,陈帝虚扶道。
“谢陛下。”
由无忧扶着坐到了座位上,莹妃靠着椅背轻咳几声,脸色虚弱非常。龙椅上的陈帝看见,皱眉道,“天气如此寒冷,身子没好就老实在宫内待着。”
这是在关心自己吗?莹妃扯了下嘴角,凝神看向陈帝,依然是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心里叹息,她始终看不透他,更不抱有幻想。在她看来,帝王家的感情大多是逢场作戏,这些年,她只见他对一个人真正动过情。
“皇上恕罪,臣妾本就为了不能送母后一程而深深自责,谁想,最近臣妾身上,又怪事频发,实在寝食难安,思前想后,还是来禀告陛下为好。”
“怪事?”陈帝把玩着手里的佛珠,抬眼看向莹妃,不知喜怒,“爱妃且说来听听。”
“皇上!”悠悠叫出这两个字,莹妃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跪了下来,身后无忧见状也赶紧跟随跪下。
戴常不解莹妃骤然的变化,忙转头看向陈帝。
只见陈帝脸上也露出稍稍诧异,问道,“爱妃这是为何?”
“臣妾这几日,夜夜梦见母后,”衣袖下的手攥起,莹妃眼中蓄泪,呜咽又虚弱的喘了几口气,“她老人家在臣妾梦里,总是一脸忧愁模样。”
“哦?”捻着佛珠的手指停住,陈帝犀利的眼神扫过莹妃,像是等着她的后续。
被陈帝如此看了一眼,莹妃心下顿时惴惴不安起来,衣袖下的拳头不禁握的更紧了些。
“母后还告诉臣妾说,她一生一秉虔诚的信奉我佛,最后却在佛前发生那血腥冤屈之事,让她怎么能安心的离去?”莹妃捂嘴又轻咳几声,余光悄悄瞥向陈帝,见他蹙眉深思,又接着说道,“臣妾连续几日梦到母后,她都告诉我这几句话。如此,臣妾再也不敢等闲视之。忙着手下太监宫女去打听,知道了慕亲王妃的事情又加上,这几日宫内接连莫名死了几个宫女太监,臣妾细思极恐,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忙赶来禀报陛下。”
听莹妃说完,陈帝手指继续捻起佛珠,并不发一语,神色有些沉郁。
“如果皇上感觉臣妾在说谎,大可以派人去调查一番,而且”莹妃深吸一口气,“母后仁慈善良,老天怎会让她寸步难移,这是她老人家心里不安呀,皇上!”头趴在地上,莹妃大喊出口,声音悲伤凄厉。
“啪!”陈帝手里的佛珠绳子莫名而断,一颗颗滚落而下,撞击向地面,发出了连绵不绝的清脆声音。莹妃的身体一颤,她低着头,不知道这佛珠是自己断的,还是陈帝扯断的,心里有些惶惶。
看着滚落一地的佛珠,陈帝又想起这雪下的确是不寻常,刚询问了弘智方丈,他也说,太后似有心愿未了,不由的心思有些动摇。
沉吟半晌,陈帝像下了决心一般,随即吩咐戴常,“把莹妃娘娘扶起来吧。”
额头已经满是汗珠,莹妃却不敢去擦拭,陈帝这样,就说明已经被说动,不由身体一松。待戴常走来伸手扶她,她却顺势躲过,不顾戴常的诧异,抬头目光坚定说道,“臣妾思索多日,倒是有一法,可以水落石出,还母后安宁。”
闻言,陈帝似笑非笑,目光炯炯,意味深长的开口,“爱妃很好”
飘雪的子夜,行宫内的众宫廷侍卫突然接到命令,要他们去省思苑集合。所有侍卫依令去了省思苑,谁想,所有人刚刚在苑内的殿前空地上站稳脚,就有禁卫军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一时,众侍卫面色剧变,不知发生了何事?
清点完人数,省思苑殿门打开,戴常和孙幕走了出来。
“孙统领?”戴常侧身低头像是在询问。
“开始吧。”孙幕转了一下头,严肃的表情没有变化。
得到回复,戴常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刚刚圣上在佛堂丢了一个物件,怀疑盗贼应是身怀武功之人。”
听戴常说完这一句,侍卫们面面相觑,哪里还不明白,为什么禁卫军会把他们围起来,这是圣上怀疑偷盗者就在他们中间。
接着,听戴常继续说道,“幸好,圣上有一只西域进贡的猫。此猫常年养在□□喇嘛近前,日日和酥油灯相伴,宫内的酥油灯更是特制,只要是半月内沾染过气味的,此猫都可以嗅出,还请各位配合一下。”
话音刚落,一个被黑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就抱着一只橘猫从戴常身后走了出来,看身形是个女子。
所有人屏气凝神,空气静默非常,呼啸的风声变得刺耳起来。
得到戴常的首肯后,那女子也不废话,立即走进整齐站立的侍卫中,在每一个人身边都稍稍停留
而她怀中橘猫,一直很安静。
时间渐渐过去,女子这样做虽然缓慢,但为了身家性命和清白,侍卫中没有一人显现出不耐。
雪还在纷纷下着,落满了众人的头上和身上,没人伸手去拂掉。就当大家都觉得自己快变成一尊雕像时,女子怀里的橘猫突然躁动不安起来,它大叫了几声,想挣脱抱着它人的怀抱。
此时,正好在女子身旁的侍卫,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带下去!”孙幕见状喝道,话音刚落,禁卫军中立马走出两人,把那侍卫架着就往外拖。
“属下冤枉”那侍卫边被拖着边叫道,从苑内到苑外,直到听不见声音。
看到这一幕,很多侍卫都暗暗吞着口水,依然没人敢动。
半炷香后,就有人匆匆跑来孙幕面前,双手托起一枚玉佩禀报道,“统领,这是在那侍卫身上搜出的。”
孙幕接过玉佩,挥手让那人退下。随即把玉佩拿到戴常面前,戴常点点头,也对着院中众人挥手道,“既然已经找回,各位散了吧!该干嘛的干嘛去!”
众侍卫听了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动了动发麻的双脚,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等!”正当众人准备转身时,抱着猫的女子骤然开口。
“还有什么问题吗?”戴常偏头向女子问道。
“还有人,这些时日去过佛堂,而且拿了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女子抚摸着怀里的橘猫,缓缓说,“公公可否稍等片刻。”
戴常听女子说这话,微微一愣,沉吟片刻,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这许久,女子第一次开口,阴恻恻的声音让人脊背发凉。而她的话音刚落,悬挂在屋檐下的宫灯都忽明忽暗起来。众人不免都暗暗惊诧。接着,她怀里的橘猫叫了两声,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橘猫浑身的皮毛发出了幽绿色光泽,像轻烟一样盘旋而起,在半空勾勒出一个女子的后背。
众人霎时惊住,不敢再移动半步。那半空中的影像越来越清晰,伴着漫天飞雪,又瘆人又绚丽,所有侍卫目不转睛的盯着,感觉就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在场的只有戴常神色如常,连孙幕也皱起了额头。
只见绿光勾勒的女子缓缓转身,模样俊俏,憨态可掬。恰逢此时,侍卫群里有一人,很是惊恐地微微晃了晃身体,戴常看到眯起眼睛。而周围的人都因看的太专注,没有注意到那人的异常。
那橘猫又叫了一声,影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它也恢复了正常的毛色,又似乎很疲倦一样趴在女子怀里不再动弹。
随后,黑衣女子又缓缓走进人群,来到刚才失态的侍卫面前,面纱后的双眸扫过他额头的汗珠,悠悠出口问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
面相普通老实的侍卫,嘴唇哆嗦着竟发不出一言,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被旁边要好的同僚好心的撞了一下肩膀提醒后,方开口道,“我我叫王伟。”
“王伟,你可知那女子刚刚给我说什么?”女子声音逐渐冰冷,仿佛吹来的地狱之风,没等王伟回答,她接着说道,“她说她会去找那个拿她东西的人呢,呵呵”
寒风吹过,掀起罩在女子头上的黑色顶兜。女子的容貌顿时显现在王伟眼中,他不由得大叫一声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在雪地上,面上满是惊恐之色,手指哆嗦的指向女子又说不出话来。
就当大家都诧异非常的时候,女子却没有后续的动作,转身抱着橘猫离开了。戴常见状也挥挥手让大家散了。
等到偌大的庭院中就剩下了王伟一人时,他才从雪地里站起身来,又恢复了木讷老实的模样,脚步踉跄着离开了。
浑浑噩噩的来到住处,王伟点上灯,冲到一个放在角落里不起眼的箱子旁,接着他打开箱盖,把上面丝绸等物扒拉出来,一支深藏在箱底角落里的红宝石发簪显露了出来。他哆嗦着刚把发簪拿在手上,一阵冷风忽然吹来,房内烛火顿时被吹灭,虚掩的房门被吹开一个很大的空隙,与此同时,一阵女子的娇笑从房门口传了来。
身体骤然僵住,大颗汗珠从王伟的脸上流下,他惊骇的缓缓转头,幽绿色的女子的脸也正面向他,那目光阴恻恻的,让人毛骨悚然。
“啊”猛然把手里的发簪扔出,他认识那女子,她是死在自己刀下的刘府五小姐刘轻烟!不管那张脸多模糊,他还是记忆深刻。还有,刚刚那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露出的那张脸,明明也已被自己溺死在井里了,怎么又会出现?!
“啊我不怕你们!”王伟感觉头都要炸裂,近乎癫狂大喊着。
其他房间休息的几个侍卫听到喊声,赶紧推门来到此中查看。
蜡烛重新被燃起,众人看见瑟瑟发抖缩卷在地的王伟皆是一脸雾水。
“王伟?”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试着叫了叫他的名字。
王伟没有应声,而是突然起身跑了出去,留下神色各异的几人。
行宫里的紫金苑,静悄悄一片,只余雪花落下的沙沙声。
陪刘皇后念完经的玉嬷嬷,刚回房睡下,迷迷糊糊间,就听到房门敲打的声音。起先,她本以为在梦中,不甚在意,谁知刚翻了一个身,敲打的声音竟越来越大了起来。
怕是刘皇后有事着人唤她,玉嬷嬷忙披衣起身,去把房门打开。哪想,就看见一个发丝已经凌乱的男人站在门口,着实吓了一跳。幸好,她是在宫中经历过风雨的老人,很快平复下来,仔细辨认出了眼前男子--正是从侍卫院跑出的王伟。
“你怎么来了这里?”玉嬷嬷往屋外瞧了瞧,忙压低声音喝道。王伟是她们的暗棋,她不记得今日有传令给他,更不知,他是怎么通过层层守卫,来到这里的。
扑通给玉嬷嬷跪下,王伟像是没听见她的轻喝,声音凄厉带着呜咽道:“嬷嬷救我!”
“快离开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玉嬷嬷语气中已有明显的不耐。
还没等王伟再接口答话,许多高举火把的禁卫军顿时跑了进来,院中一刹那亮如白昼。
玉嬷嬷暗道不好,这禁卫军来得这么巧,怕是早就有准备。经验丰富的她,立马知道肯定是面前的傻子中了套。火把照耀下,王伟跪在自己面前的景象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玉嬷嬷的脸色一瞬间苍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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