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上学堂的第一天,我在芸春的连哄带骗和哀嚎中起了床。来到书亭先生还给我们都准备了新春礼,不巧都是笔墨纸砚。我和南加隔着人群相视一眼,便皆落座。
先生今日见我们都兴致寥寥,想是佳节过后的后遗症吧,便提出了一个问题,让我们畅所欲言。
我昏昏欲睡,听着伯珩和季麟面红耳赤的争论着是君大还是民大的千古难题,心里感到甚是无聊。
争来争去还是没个定论,仲进叔游等人默不作声,周姝凝帮腔着季麟,梁云知附和着伯珩,而我在想今日午膳可吃到小酥糕否。
先生摇着羽扇,摸着胡须,摇头晃脑似是也不满意他们的说辞,突然定睛在神游的我身上。
“听闻孙将军骁勇无敌,不知其女是否有他的风采?孙祈星,你来说。”先生羽扇一点,众人皆噤声看着我。
云知戳了戳我,我回过神看着大家,心想完了。但还是硬着头皮默默起身,给先生行了一个礼。
“祈星倒是觉得,此问题,无甚好争辩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民比君大。”
先生摸着胡子的动作顿了顿,哦的一声表示疑惑。
我清清嗓子,“自古无民皆无君,由人民拥护才可成一方君王。若是君比民大,那这世间众人怎么都不纷纷自立为王呢?那样的行为时称王吗,不过是民间孩童常玩的过家家游戏罢了。”
我看着南加咬着笔端,歪头看着我,心里生出不少底气来。
“再者,有古言云,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今的陛下,就是不满戾帝的残暴,与各路英雄揭竿而起,才有了当今的燕岐盛世。”
我默默的回想起当初阿爹和帝渊浴血奋战时的刀光剑影,我日日在家中不停祝祷阿爹平安的日子,如今想来还是觉得心惊。
“现在的陛下,及时当时的民,得到众人拥护,才成了君。如此可见,无民无君,有民才是君。”
我一番连续的话,大家都沉默下来。
突然有人惊呼好,鼓掌走来。
我扭头看去,竟是李倡搀扶着帝渊走了过来。
见状大家纷纷起身行礼,帝渊示意大家起来以后就坐在了上堂。“孤今日,听小七一番话,倒是觉得醍醐灌顶。”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胡言乱语怎么被帝渊听到了呢。连忙伏在地下,“小七一时间口不择言,对陛下不敬,还请陛下责罚。”
帝渊示意李倡把我扶起,慈爱的看着我。“小七此言差矣,若是孤的朝堂里吃俸禄的那些家伙,个个如小七般尽忠直言,怕是今日的燕岐更加昌盛。”
我的心落了下来,还好帝渊没有怪我僭越。周姝凝见帝渊褒奖我,等于驳了季麟君大于民的观点而气得直瞪我。我得意的朝她一笑,就不再理会。
“小七说的,也是孤一直以来治国的理念。一个国家若是连自己的人民都不爱护,那还谈什么君王呢。你说是吧,季麟?”帝渊冷冷的看着之前争得面红耳赤的季麟。
季麟薄唇微抿,甚是不服气的回了一句是。
“孤很欣慰先生可教你们今日的道理,以后在你们之中,必定有燕岐未来的君王,君王之道就是为百姓谋福祉。为人处世亦是如此,若事事只能想到自己的贪图享乐,眼光狭隘,不顾家国,那就是及其自私之人。”帝渊说罢拂身而去,留下我们一群人,气氛有些尴尬。
刚刚被帝渊明里暗里讽刺的季麟和周姝凝脸色十分难看,先生点到为止的安慰了几句,就换了一个话题。
云知还在幸灾乐祸的跟我说,周姝凝望着我的眼神都要迸出火花来了。
一日的学习终于结束,我和稚红抱着书本只想快点回到梧桐苑,今日起迟了,早饭都还未用,我的肚子早就咕噜噜的叫了。
云知今日还有问题要请教先生,所以慢了一些。
在行至一段木桥时,周姝凝气冲冲的将我拦住。我看着她兴师问罪的样子,只觉得厌烦。
“孙祈星,你今日在陛下面前出尽了风头,还给季麟哥哥吃了好大的亏,你是何用意。”我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十分好笑,头上的金步摇都缠在了一起。
“先生说了今日大家不论是何身份,只管畅所欲言。再说了,是先生要求我回答的,是陛下褒奖我的,你有什么不满为何不找先生和陛下去?”平日里周姝凝跋扈,我和云知没少受她的阴阳怪气,如今实在忍不住了。
周姝凝自知理亏,拽着我不让我走,非要和我分说清楚不可。
我不想理会周姝凝的无理取闹,转身就要走。周姝凝蛮横惯了,哪里看得我这般无视她的模样,气得抓我的袖子大喊不许走。我一阵烦躁,甩开了她。
只听到锦帛裂开的撕拉声和周姝凝连连后退的惊呼,我来不及抓住她,池塘溅起一阵水花,周姝凝在水里扑腾着,好生狼狈。
她的婢子此刻终于从远处跑来,惊呼落水了落水了。稚红看着我的袖子缺了一块,也焦急得喊起来。
我看了看水里发髻散乱,珠钗尽落的周姝凝,本想一走了之。可是转念想想,周姝凝身份尊贵,此处是后宫来救她的只能是宦官一类,碰了她的身子,看到她满脸水草的模样,只怕是会让她崩溃。
我咬咬牙,制止住了大喊的婢子。“别喊了,你若是想更多的人看到你家郡主如此狼狈的模样就继续大喊。你且去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裙来,快去。”
周姝凝的婢子进退两难的看着我,稚红猜到我要做什么了,担忧的想要出言制止我。我撩起衣裙,脱掉鞋袜就跳下了水。
池塘里的周姝凝早就扑腾得精疲力竭,池水也被搅动得浑浊不堪泛起阵阵腥味。我奋力的向她游去,一身的衣裙吸了水变得沉重不已。
好不容易搂住了周姝凝的腰,她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直接四肢紧紧的缠住我,我被迫呛了好几口水。不得已在她腰上狠狠掐了几一把,周姝凝吃痛松开了一些。
我将她托起来,周姝凝猛烈的咳嗽着。“周姝凝,听好了,不想死就乖乖配合我,抱着我的腰,莫慌,一会就到岸边了。”周姝凝被呛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我努力的向前划着,这时还没走远的皇子们也被动静吸引了过来,看着水里的我们,递了一根木棍给我。
我抓着木棍撑着将周姝凝递了上去,仲进抱起周姝凝放置在了草地上,伯珩一把拉住我上到了岸边。
大家都围了过来,稚红用斗篷将我包裹起来,春寒料峭,我冻得瑟瑟发抖。周姝凝狼狈的吐着水,季麟给她拍着背。
云知惊呼着也冲过来,用手帕给我擦着脸。南加冲到我身边,担忧的看着我问我有无受伤。
眼见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更多宫人过来了,不想再惹事的我和南加云知告知我无事后,拉着稚红先走了。
入夜后,云知还是担心我的身体,带了满满一壶姜汤过来。我笑着说今日宸妃和帝渊都拨了好几拨太医来看了,你莫要紧张。
我和云知躺在床榻上,絮絮叨叨的说着少女的心事,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在宫外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凑近云知的耳朵,将我的心事说了出去。
“什么!?真的啊!”云知惊得差点从榻上掉下去,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我的姑奶奶,别叫那么大声。”
云知紧张的看了看四周,确定只有我们两人后,把声音压低着说:“你当真心悦那个云渡质子啊?”
我害羞的拉过被子遮住半面脸,点点头。云知似乎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懊恼起来,“难怪我今日看着他如此紧张你落水,我还奇怪呢。你怎么能喜欢一个质子呢,况且当初云渡之乱还是你父亲去镇压的呢。”
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呀,但是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我发现他并不是表面的如此冷漠,而是一个品行贵重之人。”
云知不耐烦的打断我,“可是小七你知道吗,他只是次子,上面还有个大哥的。以后大概率不会是云渡的国主,你做不了云渡王妃的。”
我撑起脸看着云知满脸担心的样子,“云知,我不是贪图他的世子身份。我是···我是心悦于他。”
云知看着我一脸认真,索性躺平下来了。“你心悦是一码事,陛下和宸妃视你如亲女,陛下肯赐婚吗。再者,你父亲怕是也不愿意你千里迢迢的嫁去云渡吧。”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云知,云知所担忧的,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与南加,也还没把话说明,若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南加并无此意,那我可就丢人丢大发了。而且我···”我的声音小了下去,云知急躁的探头过来,“而且什么啊?”
我捂住脸,耳根滚烫。“而且我还没想到嫁人那一步呢!”
云知看着我小女子的模样扶额叹息,我撑起身子来。“我都同你说了秘密,你还不打算和我坦白呀?”
云知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结结巴巴的说:“坦···坦白什么?”
我一脸坏笑的看着她,“唉,也不知道是谁,日日和我说话时三句不离伯珩的,伯珩长伯珩短的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云知见我说到了伯珩,满脸羞红。“小七你莫要胡说,我对伯珩没有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啊?”我得逞的看着她,云知支支吾吾的蹦不出一个字。
我抓起她的手,“好啦,你心悦伯珩,傻子都看得出来。现下宸妃无子,伯珩生母尊贵,又是各个皇子中资质最好的,说不得你以后会成为储妃呢。”
云知似是很无奈的摇摇头,“你可别说什么储不储妃的事了,如今陛下都未设太子。虽然伯珩很好,但是其他皇子亦同样优秀,并对东宫虎视眈眈啊。”
我无聊的绞着被角,其实我对谁是将来的帝王一点兴趣都没有。“那倒也是,陛下自己是人中龙凤,四个儿子自都十分优秀。”
“但是不管如何,云知,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幸福。”我盯着云知妍丽的脸,认真的说。
“我亦是,我希望你平安,嫁得心爱郎君。”云知的话让我一阵暖心,我们又聊了好一会,才睡去。
第二日下学回到梧桐苑,我和稚红惊讶的说今日的周姝凝木若呆鸡,居然一次也没有呛我和云知,真是十分惊奇。稚红也觉奇怪,和我说周姝凝莫不四昨日溺水魂丢了吧。
正说着呢,芸春来报,周姝凝要见我。我和稚红默默打嘴,真是白日不能说人。
前厅里,周姝凝坐在红木雕花桌上转动这茶盖,我整理一会衣裳走了出去。
“郡主稀客,可是从来不曾来过我的梧桐苑。”我看着难得对我微笑的周姝凝,一脸的疑惑。
周姝凝挥挥手,婢子递上许多包装精美的礼品。“我今日是来感谢你的搭救的,这个是我父亲从各处寻来的奇珍异宝,你收下,全当作闲暇时的消遣吧。”
稚红看看我,不知是否要接过。“郡主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我淡淡的开口,实在不懂今日周姝凝又要唱哪一出。
周姝凝翻了个白眼,“你得了吧孙祈星,本郡主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倒也不用害怕我送什么奇怪的给你,再说了,什么举手之劳,你也可以不做的,看着我受苦狼狈不好吗。”
我挑了挑眉,嗯对了,这才是嚣张的周姝凝,刚刚真是客气得我都害怕。“那就多谢郡主了。”稚红和芸春接过了一个个沉甸甸的包裹。
周姝凝看着我收下了礼物,示意婢子退下,我也让稚红她们下去了,不知道周姝凝又要做什么。
可周姝凝却拧着不说话,沉默一阵后,就在我忍不住送客之时。周姝凝突然开口了,“其实···你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我被她突然的话弄得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
周姝凝啧的一声,“我说你也不是那么讨厌,现在想起来,我和你的所谓龃龉,不过是儿时不懂事的幼子之争罢了。”
周姝凝起身看着我,“你既肯放过过往的嫌隙救我,我也不会再抓着为难你,你这个朋友还是很值得交的。”
我也笑了,“我也从未想要和郡主交恶。”
周姝凝晃着脑袋,“那是本郡主小气了,你满意了吧。”
我看着模样可人的周姝凝,娇娇弱弱的又嘴不饶人,以后不知道谁娶了她,可够喝一壶的了。
周姝凝和我对视着,两个人皆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把过往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了。
第二日明德宫里,周姝凝热情的喊我小七,赠我好几支狼毫笔,给平日里看惯我们争锋相对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云知。
我将周姝凝同我交好的消息告诉云知后云知一阵吃醋,哄了好一阵才肯理我,逼着我说可不许有新忘旧才作罢。
明德宫的学塾里比往日多了十分热闹,大家也不再自觉的分成几派,除了还是不爱和我们一起的叔游,大家常在一起谈论书籍。
我看着窗外新绿冒芽,燕雀吱呀。日子平淡又开心,一时间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很好的生活啊。
再有一月,就是我的生辰了。那时我日日期盼着可见到阿爹的喜悦,却不知一场生辰宴,会把我们大家的关系重新洗牌,走入了不一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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