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村的羊瘟已经达到了峰值。
保护站与发电站协同相关救助人员开了很长时间的会议,将对感染疫情无救的羊群进行扑杀。解决方案残忍但必须施行。明晓和宋眠对话过程中,没有带入半点个人情绪,两人在这方面都做得很好。
也正因为他们好,才不正常。
乔丽藩作为旁观者,总能发现端倪。
两人从山谷受伤回来只要打照面,第一眼便是看向对方的伤处。眼神是很奇妙的感触,它始终无法骗人。
乔丽藩突然就想起,宋眠第一次来保护站的时候,他深夜折返并不是提醒自己吃糖衣,而是看二楼的明晓。
保护站的药箱被乔丽藩统一置放在了大帐篷中,有一日她发现里面的塑料药板全部都由四角变成了无棱的圆角。明晓多次被塑料药板刺到指尖。
现在药板已经被人挨个修剪过。
乔丽藩觉得匪夷所思,剪圆棱角,这是一件无聊却又盛大的举动。
明晓说宋眠无心,那颗心,看来隐匿很深。
乔丽藩做主让肖虎转交伤药给宋眠,因为强调了祛疤的膏药用法,肖虎就地委屈起来,音调也提高几度:“你之前还让宋眠去吃火锅,乔乔,我不高兴……”
“你不高兴什么?”
“我不高兴……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副站长!”
乔丽藩稳住情绪,她说:“这是明医生给他的。”
肖虎一颗大石头落了地,他露着大白牙,撸撸头发:“那我就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明医生弄坏宋副站长的车,现在要卖药给他,相当于羊毛出在羊身上。”
乔丽藩试图探测一番:“那你觉得宋眠对明医生怎么样?”
肖虎认真思考继而恍然大悟,点点手还捂住嘴,继而小声说:“宋副站长看穿明医生的计谋,准备来个瓮中捉鳖,拒付尾款?天呐资本家好没人性……”
乔丽藩看着肖虎:“……”
后来肖虎将药递给宋眠的时候还喜气洋洋:“我问乔乔,这祛疤的药我能不能用,乔乔说‘你省省吧’,嗯嗯,乔乔这么早就为我俩的将来打算,真好,真幸福。”
宋眠看着肖虎:“……”
明晓要回保护站两天。
她特地从十里村摘了点香椿回去,想着炒鸡蛋吃。走之前还跟乔丽藩叮咛,让她务必问问宋眠修车多少钱,从保护站的诊金里扣。
乔丽藩也不戳破她躲避某人的小心思。
皮卡已经被修好送了过来,送车的师傅语重心长说道有钱换了吧,这车可怜。
明晓开着可怜的皮卡,回去看沈城放鸽子。
沈城见明晓一人,问道乔丽藩怎么没回。
明晓啧啧两声:“坦白吧,你是不是喜欢乔医生。”
沈城佯装要用信鸽咬她:“叫你胡说。”
信鸽被沈城养的这段时间并没有收敛脾气,反而越发乖戾,都说这样子的鸽子飞得快方向感很强,两人走到空旷的后山,合力将信鸽归放。
明晓看着扑扇翅膀远去的信鸽,不免叹气:“好歹蹭吃蹭喝那么久,头也不回一下。”
沈城望向远方,微风拂动。
信鸽很快就变成一个小点,它的归途永不改变。
明晓察觉到沈城情绪上的细微之处,用胳膊肘撞撞他:“城哥,想什么呢?”
沈城还是那副温润平和的笑容,他扬扬手:“你看它像不像我们,奉令为使命,永不回头。但我们与它也有所不同,它为了生存,我们则为了它们更好的生存。”
明晓心中有些动容。
她想了想,却说了这样一句:“可世界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存在而有什么大改变。”
“有人这样说。”沈城亮了亮眸子,看着明晓,“救它们并不会改变世界,可它们的世界就此改变。”
明晓会心一笑,她说:“城哥,那我们约定好,永远守护它们的世界。”
沈城就知道她话中有话,同为守护者,满心炙热。他伸出手来,一本正经:“明医生,希望你谨记今日所言,切不可再动异心,天地万物同根同体,还需你我共同前行。”
明晓拍掉他的手,嗤笑:“什么语调……”
一只信鸽,勾起他们的心中的信仰与坚定。
明晓沉了沉心,一同看向白云摇曳,青天摇上的远方。
明晓中午做好香椿煎蛋,沈城跟着吃了几口说味道不太行。半下午的时候索性给吐了,明晓百思不得其解,她做法纯朴健康,自己吃了都没事。
沈城安慰她:“挺好的,下次别做了。”
这话说得明晓升起斗志,她索性隔天开车再去趟十里村,直赴山头。临出门前接到信息,她从泰州定的六台监控野生动物的红外相机已经到达镇上。
偏远地区就这点不方便,取东西都得开出几百公里。
明晓摸着皮卡的方向盘,叹口气:“崽啊,还能坚持不。”
皮卡启动引擎,发出响彻天地的动静,似乎在回应“死不了”。
那天是周六,明晓起的很早。
在十里村上树掐香椿的时候,还碰见了拎着篮子和锄头的许疼。许疼站在树下歪着脖子看她,明晓瞥了孩子一眼,还保持着抱树的姿势。
见小孩还不走,明晓嗔他:“没见过掐香椿?”
许疼缩了缩脖子,走了几步又回来,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可是阿姨,那是核桃树的叶子呀。”
抱住树干的明晓一顿:“……”
核桃树。
香椿。
沈城吐了。
明晓舔了舔唇,表情极其狰狞。
她开始腹写一篇八百字的小作文,题目叫“如何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哄骗孩童还不让对方起任何疑心方能显得自己很厉害的感觉”,想了许久,明晓朝树下瞅了瞅,跳下来。
“呵呵。”
什么话都不如以上语气词来的有气势。
许疼看明晓一副冰冷的模样,还真是被拿捏住了。他揉揉小脑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明晓站稳,往他绿油油的篮子里探了眼。
她佯装随意问着:“摘那么多荠菜干什么,看着都老了。”
许疼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阿姨这是灰灰菜。”
明晓一个崴脚:“……”
许疼在路的尽头放着硕大的尿素袋,里面全是他挖的野菜。孩子弱小的身躯站在跟前也就只有袋子的一半高,明晓看他用力地将野菜往下压。
明晓帮忙撑了下口袋,问着:“这要是喂猪吗?”
许疼喘着粗气掸了掸裤腿上的泥土,将那袋子作势要往肩上抗。他也不回明晓的话,自顾拖着。明晓眯眼看他,这孩子怕不是欠揍。
“我现在要去镇上,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给家中打个电话……”
许疼一个挺身,袋子倒地,他惊喜地说:“去镇上?阿姨你能带我去镇上吗?”
“你去镇上干什么?”
许疼拍拍鼓囊囊的袋子:“卖野菜!”
“一个人去镇上卖野菜?你爸是不是没时间管你,妈妈呢?”
许疼小小的鼻尖上凝聚着汗珠,他抬起胳膊擦了擦,又揉着眼睛闷声闷气说道:“没妈妈,妈妈生病去做天使了……”
明晓瞬间沉默,她看着许疼有些心软。
她没那么讨厌这个小孩了。
许疼坐在皮卡车中一颠一簸,跟着明晓进了城。
明晓还担心他人生地不熟,谁知道人家十步一个叔叔,百步一个爷爷,完全就像在自家门口。她按照许疼提示的路线最终停在一条窄路口,两旁摆满了果蔬摊还有各种小吃。
许疼要去抗自己的袋子,被明晓两手一提拎下车。
“阿姨你力气真大。”
“用你说。”
明晓鼓足了气拎着庞大的尿素袋跟着许疼走,最后挤在两个婆婆的摊位中间。
许疼麻溜地将灰灰菜全都展开,新鲜绿油的叶子上还氲着水汽,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隔壁婆婆从屁股底下挪了个小凳,递给许疼:“巴郎子灰灰菜攒劲得很嘛。”
许疼嘻嘻笑着,就蹲坐在那。
明晓四周看了看,哪家不是老人出来卖菜的,独独许疼一个小孩缩在路旁。她多少有些担心,正要说什么,许疼冲她挥挥手:“阿姨你忙去吧。”
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冲路人喊叫:“灰灰菜哦,灰灰菜哦,刚山里摘得灰灰菜哦。”
果然有人闻声而至,在摊前蹲下开始挑拣。
明晓也不好再堵在那,叮嘱许疼等她,一个半小时就回来。
红外相机置放在镇上唯一的物流地点,明晓细细地检查过后才签收。
保护站从来没有用过监控,乔丽藩和沈城一直羡慕其他大站的先进设备。
明晓有些迫不及待要将东西带回去。
一上车,忽然想起还有许疼,继而往菜摊开去。待明晓到后,许疼抱着空袋子,正站在炸包尔萨克的摊车前伸头张望。
包尔萨克是当地人最爱的美食面点之一,汤匙般大小的菱形,因为添加牛奶和酥油的原因,下油锅炸出来后十分香酥可口。
许疼直直咽口水,就是攥着钱不买。
明晓在身后看半天,上前跟老板说道装个半袋。
她将热乎的包尔萨克递给许疼,许疼摆摆手,有些别扭:“我不吃阿姨……”
“叫你吃就吃。”
许疼犹豫间,就从手心抽出三块钱递给明晓。
明晓就被气笑了,她说:“灰灰菜卖了多少钱?”
“六十五。”
“那你得给我一半,我带你来还不得付油钱?”
“啊?”
“快点吃吧。”
许疼知道自己被捉弄,但没生气,反而笑弯了眼:“阿姨,你是世界上第二个给我买东西吃的人。”
“你爸爸是第一吗?”
“不,宋哥哥是第一。”
“……”
明晓好不容易短暂地从脑海中撇除那个人,眼下功亏一篑。许疼开始数来宝一般诉说宋眠对他的好,由此可见,随便给小孩买个吃的,都能哄得他们说是好人。
许疼高兴,自然对明晓也有所改观。
他左看右看,十分谨慎地招过明晓,在其耳畔说:“阿姨,你不是喜欢小动物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明晓想着能是什么地方。
左拐右拐上爬下坡,穿过不知几个狭窄小巷。
她来到了一条豢养小动物的黑巷。
明晓眯眯眼。
这些动物,全部是野生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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