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千代田区的出租屋并不便宜,如果与姐姐合租可能会减少很多经济压力,但是。

    “打两份工,你有时间么?法学院的课程应该很紧吧?”羽生关上门,甚至好心的替我反锁。

    “我这小屋子没什么值得偷的。”方窗很快蒙上一层雾气,东京的夜仍令人发抖,我将外套随意撇在单人沙发上,趿拉着拖鞋去冰箱里翻汽水给他。

    夺得奥运冠军后,羽生对自己的身体管理近乎达到了变态严格的地步,不喝碳酸,少吃炸物,刚才在饭店里他沙拉干拌蛋□□的操作几乎惊呆了我。

    “爱喝不喝。冰箱里还有冰水,口渴自己去倒。”我讨厌他一板一眼的相处方式,尤其是他拉开冰箱门,看见里面东倒西歪的啤酒,那种皱着眉头对我说理的模样,真让人想撕掉他虚伪的面具。

    “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呢?”我讥讽一声,羽生摸了摸鼻子,将一张名片放在我手里。

    “高桥医生是早稻田有名的心理教授,在业内颇有权威。”他斟酌着语言,似乎在想用怎样的语言能别刺激到我,“赛前我经常会与他视频,在纾解压力方面很有效果,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与他见面聊聊。”

    他仍然认为我有病。

    饶是再委婉的词语,他也是像父母家人一样,变着法劝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躲开了仙台,躲开了姐姐,躲开了过去的流言蜚语,我却躲不掉羽生结弦的假慈悲。

    “你又不会陪我一起,没什么好看的。”我拉开啤酒喝了一口,绵密的泡沫伴着麦芽的苦香气在舌尖炸开,微微的刺痛感令我想起摩天轮上那个腥甜的吻。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会。”他不犹豫。

    我盯了羽生一会,他正笨拙地帮我拾掇房间。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还想拯救我?

    “你的房间布置,跟在宫泽家时很像。”他将垃圾袋系紧,洗干净手坐回沙发,摆弄了一会挂画和茶几布,发表结论。

    泡沫洗手液在他手上开花,发出幽幽的香味。

    房间很小,我栽歪在单人床上,听外面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暮春的小雨,我说:“羽生,你今天走不了了。”

    “嗯,我不走。”他应了一声,仍在环视屋子,好像没听懂我话中鲜明的恶意。

    羽生说屋子的极简风很有北欧味道,我回怼这是父母当年来置办的,根本就是按照姐姐的喜好原封不动复刻,他们只想把我变成姐姐。什么白蕾丝,什么米色窗帘,还有各种浅色系的物什……

    可我从小就讨厌跟姐姐一样明亮温和的东西。

    除了眼前这个人。

    “我说,你今天走不了。”我将易拉罐捏得哗啦哗啦直响,引得羽生歪头看过来,“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但你是好孩子。”他叹气,将酒从我手拿走,“不要再把谁当做假想敌了,你不原谅我没关系,但你要跟自己和解。”

    什么和解,什么好孩子,他比我还小上半岁。

    我抵触任何皆大欢喜的词语,那是只存在八点档或安徒生的故事,我借着醉意同他吵嚷,像是将晚餐时没能发泄的怒火全都对他无缝接续。他嘘了几次,说太晚会吵到邻居,到时候,遭到投诉被迫搬家就会很麻烦。可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将酒气喷在他唇边,依旧硬梗在床角对他进行控诉。

    我说了很多,说到最后发现,羽生这些年好像对我真的不错,我更恨的人竟是姐姐和父母,于是放声哭了出来。羽生抚着我的头说幸好今夜打雷,不然明天等着被敲门吧。

    我太伤心了,以至于忘记要去亲吻他近在咫尺的唇,只是伏在羽生肩膀将鼻涕一层一层抹在昂贵的西装上。后半夜我们默契地没有提姐姐,又哭又闹终于困得睁不开眼,我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境与现实的彼岸,好像有人一遍接一遍抚摸我的面颊和眼睑,将我抱在怀里,却沉默不发一语。我挣扎着想醒来看那人的脸,但太累了根本睁不开,只记得他箍得我浑身都疼,好像千言万语都砸进叹息里。

    又仿佛错觉。

    清晨醒来,转头发现羽生在单人沙发上睡得很不舒服的样子,衬衫压出几条粗放的褶皱,小窗透出日光切割了他脸上的明暗,也在我脚下划下一道分界线。

    他在明,我在暗。

    昨晚果然是错觉。

    ※

    羽生回到多伦多又是一阵苦训,等再回国就是几个月后的休赛季。我和姐姐的联系仅限于手机通讯,从最初的电话往来,再到零散的简讯,最后,当我被父母强行要求回到仙台家中过生日时,发现姐姐根本没有回来。

    我坐在餐桌前问他们,也只得到了笑容勉强地敷衍。

    不说算了,反正我也懒得见,一起过生日,摆出假意的笑容的确挺令我恶心。

    自从离开家后,我与她见面的次数遽然递减,在忙碌的课业和打工缝隙里才偶尔想起距离上一次交流是在多久以前。我好像终于从她的影子里摆脱,生出了自己的五官轮廓,而不再是姐姐的旁支。

    父母整理衣物时,羽生给的名片掉落在玄关,母亲念着高桥教授的名字喜出望外,以为我终于想通。我说只是羽生的给的,没打算去看什么病,叫他们丢掉。

    “你这孩子,从国三开始就……”母亲倏然冷下的脸,让我浑身不自在。

    “别说了。”父亲拦住她急忙劝架,在剑拔弩张里扮演老好人,“澍里难得回来,你不是还准备了成人礼?”

    父亲将我拽到角落,温和安慰了两句,大概的意思是说羽生家老二夺了奥运金牌但一直没时间回仙台,趁着休赛回家歇一歇就得去冰演和拍摄节目。既然两家关系要好,他的庆祝式索性跟我的生日一起办掉,所以羽生家为我准备好了礼物,父亲叮嘱我也准备一份送给羽生夺冠的回礼。

    “我的生日?他们是为姐姐准备的成人礼吧,姐姐没回来,才轮到我。”

    父亲从花镜里看我,“别耍小孩子脾气。马上20岁了,不要让人家看笑话。”

    永远是这个样子,小孩子脾气,我经年累月的晦涩不甘在他们眼里仅一句小孩子脾气就可以诠释。我不该拥有自己的思想,不该违背高知父母的规划意愿,永远要走他们为我选好的捷径。

    我不喜欢滑冰,可羽生天赋异禀,所以他们也要我会。我不喜欢绘画,可班级第一的女生多才多艺,所以班级第二的我也不被允许逊人一筹。我不喜欢说话,敏感爱哭,可同龄小孩总是乐天无忧,所以我的眼泪就是多余的情感废料。

    他们每一句苛责都人轻言微,却也都在我的心上恶行累累。

    我不要父母的偏爱,他们有姐姐就够了。

    我只想要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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