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在东城长大,对于东城大街小巷熟悉,大桥这边的西城却只记得几个地方。
不过鼻子底下就是嘴,去哪不懂路了,打听一下就好。
心里这般想着,孔云彩提上菜篮子出门。
出门的时候正遇上了公爹归家,孔云彩顿住脚步:“爹,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她有些心虚。
因为晨间一番胡闹,灶上没有便利的饭食,若是公爹问起来,一时之间还端不上吃的呢。
花大苗随口应了一句不饿,背着手回了自己屋里。
孔云彩看他面上有愁苦态,有心问问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绕到前边门边跟丈夫交代一句:“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若是得空,去问问。”
昨儿去庄子前还乐呵呵的,别不是在外边受了委屈。
她附耳道:“保不准是二房那边的事情。”
花骏抿抿嘴,周遭相熟的人纷纷打趣,他却舍不得退开分毫。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对自己的亲近。
孔云彩叮嘱道:“我说的话记住了没?”
“嗯。”
便是心动,她的话语一字都不曾落下。
“六子就在街面上,若是买重的,别舍不得花钱。”
他同样不放心,要不是铺子伙计是第一天上工,他想黏她。
“嗯。”
几句话别,孔云彩同临近打量的人浅浅笑笑,折上大道,往菜市去了。
这几天都是大集,路上的人甚多,孔云彩一路上按着手边袖子,生怕被人惦记了银子去。
买了一大袋子麦子粉,又额外称了三斤玉米粗面,她喊了六子过来。
“这些送到家里,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过了一年,六子长高不少,许是人开始抽条了,倒是没觉出几分胖。
丈夫对六子有点做哥哥的感觉,平常照顾一二,她自然不会吝啬跑腿的几个铜板。
应是丈夫叮嘱过,所以六子小跟班似的,一直跟在她身边。
赶集时候,镇上有些富户的下人生烦扰不愿出门,正是用到六子的时候。她不好霸占着人。
六子接过东西,二十来斤的份量对他而言很寻常,轻巧地往桃分巷子走。
买好了粮面,便要买一些菜蔬。
方挑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青鱼,等着店家刮鳞,孔云彩瞧见不远处人群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不便走开,扬高声音往那处喊:“二妮,二妮!”
街上熙熙攘攘的,她这嗓子亮堂,前边那人回头,孔云彩这才看到何二妮是跟她大哥和何娘子一并出门的。
两人对视,何二妮同样惊喜,只一瞬却变幻了脸色,苦笑一下,又转过头了。
何婶子的表情同样不对劲,唯有何大哥憨憨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孔云彩眨眨眼睛,正巧身后店家喊价,她回头给了钱,再扭头时,就见何二妮三人已经背身走了好几步。
昨日回了家中,说了孔柱子的事情,她没多留。
自然对甜水巷子发生的事情不知。
不过马上就是四月了,何二妮和刘家郎的亲事就在眼巴前,怎么着也不该是这个愁苦样子呀?
这可一点不像一个即将新嫁出门的姑娘家哟。
一头雾水,她也不追着去问。
刘家郎毕竟和她之前有些说道,若是真有什么不好的,自己凑上去免不了让何婶子以为自己是在幸灾乐祸呢。
等闲了,再跟她娘打听下吧。
放开了这桩事,她便在街上逛达起来。
这一趟出来,主要是家中开着肉铺,便可着吃猪肉。
她念着给丈夫和公爹换换口味。
她做饼子的手艺好,做河鲜更是不错。
一小篓子的河虾,可以做来白灼。
一条青鱼,熬鱼汤也行,红烧焖上嫩豆腐味道也不错。
闲着买了不少零碎的,惦记着时辰,孔云彩赶在日头当中前回到了家中。
进巷子的时候瞧着肉铺前的客人比走前少了大半,照顾生意的是杨大树,孔云彩便知丈夫已经回了家中。
一进桃分巷子,孔云彩便闻到了邻家做饭的米香气。
她脚步加快几分,迎面碰上张深深从家中出来,手中提着一个包裹,张家婆婆正絮絮叨叨地叮嘱他些话。
两家就几步远,孔云彩不好假装没看见,更何况这位张家婆婆性子温和,搬进来不仅还了不在契纸上的家件,还送了些山货做礼。
邻里邻家的,人人都是笑脸。
“张婆婆,送您家小郎出门?”
她开口对言道。
“哎,正是呢。小花娘子从街上回来?”
张婆子瞧她腕间的篮子,“买菜了?”
“这不是赶集嘛。”
孔云彩笑答,又见张深深同她拱手,便道:“上一次匆忙,不曾好好谢过张小郎出力呢。”
“是小可应该做的。”
张深深有些腼腆,他本就内敛,甚少与女子说话,更何况是这般花容月貌的佳人。
无人知晓,便是这两句话他耳后就已经有些泛热气了。
“小花娘子,小可要去书院,一月不能归家,可否冒昧拜托您一件事?”
说着他看向自己年迈的母亲。
“家慈体弱,小可无法孝顺在膝前,兄长一家又在山中远居,无奈,只能请邻人照顾一二。”
“家中柴米油盐长兄都会安顿,只若家慈有个急灾,可否托您请个郎中从急,再叫人去书院喊我?银钱我定会如数还您。”
书生诚恳道。
孔云彩脸上的客气僵住一瞬,恍地想到上一世刘家郎在书院读书,而她一人在外撑着小家的情形。
若说有什么遭致她厌烦的,便是这百无一用的书生。
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又如何,不过是烧着家中的膏油供他一个安乐罢了。
要是行走天地的大丈夫,便该安顿好家中。
读书志高,在她眼中不过是躲避闲世烟火苦劳的借口罢了。
她表情淡淡,却不拒绝,“远亲不如近邻,若是张家婆婆有个难事,我总也不会白眼看着的。”
只不过语气并不热络。
张深深一顿,察觉出佳人言语中的冷淡,心中尴尬顿生。
往日在别处赁舍,他如此一般言论,邻家都会满口应承,好叫他放心。
且不说将来他一举上榜后金银感谢,便是邻里一家亲,也不至于如此疏离。
听着倒像是有些嫌弃。
他眼中浮现窘迫,看佳人竟然一句告别都没有,顿时嘀咕道:“还以为她是个好人呢。”
“儿,你说啥?”
张深深摇摇头,“娘,无甚,我先走了。”
他又想起他娘和大嫂之间的冲突,转身前又道:“娘,大哥在山上当猎户,吃喝不愁的,手上还有钱,你就不要和大嫂再拌嘴了。”
万一大嫂真生气,背地里和大哥说到一起,断了束脩供养,他以后还怎么继续在书院读书?
“我的儿呀,娘若不是为了你,又何至于和那个疯婆子”
“好了好了,快到时辰了,走了。”
张深深不耐地打断,路过花家小院,依稀听到佳人柔婉的说话声,抿嘴暗哼。
若不是为了花家的钱财,她又怎会寻了这门亲?
等自己将来下场中举,寻个官身,必然要她为今日的瞧不起而后悔!
花家小院
孔云彩推门进院子,就将外边的事情抛诸脑后。
花骏听到她在外边和巷子里的人交谈,本是等在屋门前,可又听到那股酸不拉几的腔调,便有些等不住了,迈步要去迎接,行至一半,小妻子率先进门,他并未停,上前接过她臂中的篮子,“张家的书生?”
“嗯。”
她不意多谈,“饿了吗?”
“有些。”
花骏跟在她身后往灶房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回头往院墙外看了一眼。
书生
依稀记得娘子之前说亲也是和一个读书人。
读书人?
他心中捻着这三个字来回思索。
“爹呢?”
“在屋中躺着呢。”
花骏收回神思,见她取来门后的围兜,上前帮着系带子,“我问了,是庄子里的事情。”
他这副语气,倒像是小孩子告状一般,还刻意地压低声音。
孔云彩好笑地看着丈夫,“是庄子的事情就是呗,怎么,怕爹听见呀?”
花骏懊恼地别开脸,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
他以为妻子让他去问爹,是要偷偷打探呢。
“二房的贵堂哥媳妇有身孕了。”
孔云彩回头看丈夫,“贵堂哥媳妇不是早就有孩子了吗?”
不是头一个,有什么新奇的。
“是第三个孩子。”
花骏从篓子里拿出鱼,一边舀一瓢清水缓缓冲着,一边解释道:“所以,他们想分家。”
二房分家?
“二房有三个儿子,贵表哥行二,说是屋头人多了,挤得住不下。富堂哥是大哥,名下就一个姑娘,分家不占多少,所以不愿意。”三表弟脑子不灵光,没人在乎他的意思。
“爹去了,非要让爹主持公道呢。”
怪不得公爹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孔云彩心说,她看着丈夫将面袋子已经放好,便问:“晌午想吃米还是面?”
“米。”
那就先焖一瓦罐饭。
孔云彩手脚麻利,起火烧柴,烟气缭绕中猛地想起一件事,“二房分家,那庄子里的地和房舍都是咱家的,他们分啥?”
花骏:“这就是爹不开心的缘故。二叔想让爹把庄子的五十亩地分一半出去给二房,这样便有产分家了。”
孔云彩:“???”
“这是哪家的道理?我怎么有些糊涂呢。”
花骏实际并不在乎庄子里的地产和房舍。
主要二房那一家子不是安生的主,早年从外乡回来,在桃分巷子里住了一段时间,当时闹得鸡犬不宁。
二婶子是个笑里藏刀的主,两个堂哥爱占便宜。
二叔又总是在爹跟前哭穷,回忆小时候一起饿肚子的艰苦岁月。
那时候娘刚走没多久,他只想清净,耐不住二房闹腾不安,便在码头上寻了房舍单住了半年,可他爹心软,又惦记着亲缘,最后将五十亩地庄子让二房管着。
一小锅白米焖熟,孔云彩消化着丈夫对二房的描述,手里锅铲翻着豆油煎着的整条鱼。
油烟气蒸腾,她点了两勺子灼酒去腥。
热水下锅熬着的时候,将一小块豆腐改刀成斜片状随汤。
很快炖鱼上桌,米饭盛碗中,“叫爹吃饭吧。”
又细细叮嘱了一声:“二房再乱,咱们是小辈,别随意插嘴。爹是什么主意,我听他的。”
小妻子爱财。
这一点花骏知道,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她并不贪财。
这话经由花骏传到了花大苗耳中,当爹的十分感动。
儿媳妇乖觉,手艺也好,儿子自己寻摸到的人,真是不赖。
他是大家长,有些事情不能背地里偷偷摸摸地做。
于是在饭桌上开诚布公道:“那庄子有五十亩地,分一半给你二叔,也算是他们那边有条活路。老宅子、我的积蓄、还有剩下的二十五亩地,那以后都是你们两个的。等我金孙孙出世,必然是享福的好命。”
他独自笑呵呵,孔云彩却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陪着点头。
饭罢,回屋中。
她独自坐在长榻上,手中的针线活也做不到心上。
她是避开内室歇着的丈夫,可花骏却不习惯独身一人在床,磨蹭半晌又重新到了外间。
刚过珠帘,便看小妻子红着一双眼,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心中一急:“怎么了?”
孔云彩不看他,喑哑道:“没事,风迷眼了。”
心里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自己不能生养的事情坦白?
二房子孙多如葫芦籽。
而她却连一个孩子都给不了花家。
岂不是辜负了公爹的一番期盼?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你急着成亲。”
应该先说明,她身上有什么暗疾的。
花骏却听错了重点。
不该和他成亲?难道是后悔了?
他看了她一眼,又随着她目光往窗外看去,随即想到先前巷子里和她交谈过的张家书生,心中暗恨不已。
必然是那酸货,说了什么动摇了我娘子的心!
又或是,今日他在肉铺中吓到了娘子?
他神情更冷,眼里有苦涩有悲怆,还是忍不住要挽留:“云娘,我哪里做错了?”
错了,我可以改。
“你没错,错的是我。”
直到这时,孔云彩触及他面上的神情,终于哭出声。
“我我不能生养!”
她鼓足勇气说完,只等着他惊愕、等他发怒亦或是摔门离开。
却见丈夫只一瞬惊讶,继而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和欢喜,“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不能生孩子,难道不是大事吗?”
她目光紧紧地盯着,生怕错过一丝表情,“公爹今日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是大房这边的单支,若是我不能生养,大房就断了香火了,到时候公爹你莫不是你已经想好退路?要再养一个小的?”
一想到有第二个女子躺在他怀里,如她一般承受他的爱与情意,胸腔里的这颗心就一抽一抽地发痛。
“我不会。”
他心绪沉沉,目光如磐石一般坚定不移,“这辈子除了你,绝无她人。”
他走近她,将人拥在怀中,“娘子,我不在乎孩子。花家的香火如何,我也不在意。”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反正,我也不是花家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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