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云彩能感受到丈夫在有意表现得不要过分急躁,但是触碰亲密之间,总有几分藏不住的侵略气息。

    这种气息让她心间最后一丁点介意自然而然消失,她侧过脸,在他微湿的鬓边落下一个吻,一片柔软和爱意中,全然交付身与心。

    ——

    翌日天亮,依旧是孔云彩先醒。

    眼前是花骏恬淡而英俊的睡颜,枕着半窗日光,她无声欣赏‘睡美人’片刻。

    睡得这般沉

    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每一场□□欢好中,占据主导、出大力气的人是他。

    这种逗弄一般的心情在脑海中闪过一瞬,孔云彩眼中欢愉更甚,她凑近丈夫胸前,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嗯?”

    “嘿嘿,没事。”

    就是吸吸阳气,补补~~她悄悄咪道。

    自从有了杨家兄弟做伙计,花骏便不必早起下板应门。

    他从前鸡叫三声便睁眼起身,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不足一刻钟就出门了。

    如今,却觉得整个人似绷得紧的弓弦骤然松弛,偏爱赖床,沉迷睡懒觉。

    怀中空了,馨香气息不再,花骏伸手拉住下床的小妻子,“再一会儿,好吗?”

    孔云彩回头看他,十分狠心:“不行。”

    “今日爹要出门,我娘也要来,若是晚了,攒下活,娘是要说我的。”

    岳母说嘴,必然不会当着他的面。

    虽是些‘好好伺候家里爷们’之类的陈词滥调,但是花骏并不想让小妻子承受丁点。

    心中再贪恋,也顺妻子心意起身,他方将内间床褥收拾齐整,外间孔云彩喊他去洗漱。

    清明一过,天儿渐渐暖和。

    若是之前,花骏清洗便在院子中,可他如今有了妻子,自然要跟着娘子一并在屋内浣洗。

    孔云彩在一侧立着,看他净面时鬓边的小沫沫没弄干净,探水净过,“我娘来,应该是听六子说了我要开饼子摊位的事情。”

    “嗯。”

    花骏接过巾帕,拭去面上水珠,微微弯身,方便妻子给他理顺衣领,“岳父来吗?”

    孔云彩摇摇头,“爹这些天在家盯着泥瓦匠做活呢,应该顾不得来。”

    上一次驳了孔柱子牵绳引线的地皮生意,孔父和孔母前后思索了两天,最终将小院子往西的那套院舍买了下来。

    那间院舍并不大,但却是孔家这些年头一遭增舍地。

    虽是为了做菌菇生意,并不住人,但孔父十分上心,推倒院墙、盖舍垒土等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吃过早饭,花骏就去了铺子里忙活。

    他今日只在铺子中呆一小会儿,安顿好生意,就要去县里。

    父子两个一起出门。

    花大苗今日并不收猪,罗家村的猪户下了一窝猪仔,他要去张罗一番。

    两人都不算很早出门,春日的阳光倾撒在巷子里的青石板上,一片暖黄。

    花大苗想到儿子出门前,和儿媳妇头碰头说话的小意样子,微微得意。

    儿子是个闷葫芦性子,若不是他主动给儿媳妇说清前边三桩糊涂亲事,只怕儿媳妇心里芥蒂一直都在。

    于是,道:“你如今有妻万事福,与人有了冲突时,多想想家中的媳妇。”

    花骏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一下,眼神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一眼他爹。

    看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只是寻常叮嘱,心里稍微顺了顺。

    他还当爹知晓了自己去县里的真实目的呢。

    “嗯。”花骏应一声。

    二人在巷子口分开,一个左转进铺子,一个右转出镇子,各自忙碌起来。

    日上三竿的时候,花骏在铺子里看到了岳母熟悉的身影。

    他放下刀,解着腰后的系带,“今日铺子里只有一头猪,若是卖完,你们收拾一番便下工。若是有些富余,自拿走就可。”

    杨大树急忙点头,将早前就切好放置在一处的一大包肉递过去,“小花掌柜,您去县里,那明天铺子还开吗?”

    “开。”花骏接过肉,“天黑前,我就能赶回来。”

    杨家兄弟顿时放心了。

    主家生意照常做,他们这工钱才拿得心安。

    “哥,小花掌柜去哪里?”

    杨小树直等掌柜往后走了,这才靠近他哥问道。

    此时尚无买肉的人,兄弟两个可以清闲一会儿。

    杨小树寻了小墩子坐,身侧的杨大树却不坐,依旧站着,同过来过去的人招揽地笑笑。

    “说是掌柜娘子要打东西,镇子上的铁匠铺做不来。”

    杨大树抽空回道。

    “打东西?打什么?”

    “这我哪知道,许是做刀吧。”

    不是他瞎猜,肉铺里最费的就是打铁菜刀了。

    杨大树见过小花掌柜的另外两把刀,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凡品,可惜不能摆在铺子里用。

    杨小树不知哥哥心思,一双小眼睛落在街上的人,这一看就看出不对劲了,他伸手拽拽杨大树的裤子,示意他去看,“哥,你快看!这人又来了?”

    杨大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

    不远处街侧角落的一颗大柳树旁,有一着白衣、面容清瘦的男子正殷殷望着他这处。

    男子和杨大树对视一瞬,面上浮现惊讶和慌张,很快低头,转身迅速走开。

    杨大树皱了眉头,正巧有客人上门买肉,于是踢踢坐着的弟弟,“去拿那副杨木板子来。”

    客人要两只猪蹄,需要拆分,眼下这块板子比较薄,扛不住力气。

    杨小树拿了肉板子来,还惦记着先前那人,“也不知道那是谁,这都几天了,盯着咱们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杨大树没理会弟弟的嘀咕,心说:等人?那小子一看就是贫寒装相的酸人,保不准是没钱吃不起肉,每天过来看着,解解馋的。

    跑远的消瘦男子回头观望几次,见没人撵上来,顿时长舒一口气。

    他提起袖子在鬓边沾沾,过桥后一边沿着小路往住处走,嘴边嘟囔不休。

    小路脏污,回首提起衣襟下摆,他小心避开一处脏水坑,见没沾上什么污秽,心里庆幸:他只剩这一件齐整的衣裳了,再脏了,还如何能外走?

    可这庆幸却没持续多久。

    低矮拥挤的群舍,猛地有一扇门大开,妇人抱怨咒骂声音响起,男子躲闪不及,迎头被浇了一身的黄黑水。

    “瞎了眼,没看见这是别人家门前,杵那碍着老娘倒水了!”

    妇人不仅毫无歉意,还叉腰张口呕唾骂起来。

    男子哆嗦颤抖,嘴角抖了好几下,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有辱斯文’回嘴。

    他自知争论不过,眉头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往住处挪动。

    身后的妇人见他这般,鼻子快仰得朝天了,指着男子背影喋喋不休的咒骂。

    东家妇人嘴一通,阴阳怪气说西家。

    男子就像这地界横突出的一枝丫,身上白衣都黯淡得如脚下的泥土路一般。

    到了住处,他轻敲门,声音是遮掩不住的沮丧和落魄,“二娘,我回来了。”

    院中

    王二娘一听这无精打采的调子,窝心一团怒火。

    当初她怎么会觉得他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呢?

    真是瞎了眼了。

    她丢下绣得正半中的帕子,没好气打开门:“回来了?见到人了吗?钱呢?”

    男子要哭不哭:“二娘,没见到人。没钱。”

    又示意自己身上脏污的衣裳,憋屈道:“我这衣裳让前边的妇人泼了水,还能洗干净吗?”

    王二娘气不打一处来,握拳头捶了他好几下,眼看附近有人家开门看热闹,她将人扯到门内,打算关门再教训。

    虽说她是县里长大的,但保不准这犄角小地有人曾见过她的面容。

    “你个死不争气的东西。”

    王二娘含恨看向男子,深吸一口气,自顾往屋中走去。

    过一阵,男子也从外边进来,身上的白衣已经脱下,换了一身粗麻衣衫,同乡野庄稼汉装扮一般无二,“二娘,我穿不惯这样的衣裳。”

    “穿不惯?那你倒是给我钱,我才能买得起好衣裳呢。”

    王二娘推开他,嫌弃道:“别挡着我的光。”

    男子闻言,却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二娘,你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市侩?张口闭口都是钱,有辱斯文!我是读书人,应视铜钱如粪土,清而贵之,诗书礼仪为养。”

    王二娘不理会他。

    男子却越说越觉得有理,“二娘,你既然已经是我的妻,何必再同花家有纠葛?依我看,寻花家索要钱财实非君子所为,我很不齿!”

    不齿?

    王二娘瞪向男子,“你当我想跟花家纠葛?若不是花家侵吞了我的嫁妆,我又何必同你躲在这又小又破的烂舍里。”

    “你看看我身上这件衣衫,这些是我家中最下等的仆人都不会穿的料子,如今我却要珍贵待之。你不齿?你是君子?那为何不能养家立业,让我不再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男子往后躲闪几下。

    看着眼前嘶吼怒嚎的女人,再不是记忆中巧笑倩兮、妙目生姿的佳人,心中同样后悔。

    早知道就不同她夜奔了。

    若是他还在书院读书,怎会为了三五铜板为难,衣衫褴褛怎可再为君子?

    他长叹一声,想起今日在铺子外边看到的握刀屠夫,又有些畏惧:“反正我不去了。当年是你负了花家,如今我怎好替你出面?要是花家欠了你,你便是苦主,自然是要你去讨要才好。”

    王二娘怒气生在心间,听到这番推诿,险些倒仰过去。

    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呜呜哭起来,男子却不知如何是好,想想,只好避到院子中。

    日光如斯灿烂,虽有恼人之事,却是赋诗之机。

    他慢悠悠地踱步院中,还记得绕过盛放了自己脏衣物的盆子,摇头晃脑,没一会儿心中自成一首。

    听着屋中哭声停歇,他便当二娘已经恢复,笑呵呵地进到屋中,“二娘,方才你哭声悲切,实乃赋诗绝佳境。我灵感一来,做了一首,你可要听听?”

    “滚!!!”

    ——

    另一侧

    花骏自马上翻身而下,货店伙计接过缰绳牵好马匹,“七爷,兄弟就说你今日要来,都盼着呢。”

    “盼什么?”

    伙计贼兮兮地凑近一笑:“还能盼什么?许久未见七郎用刀收拾人了,兄弟都想开开眼呐。”

    “人呢。”

    “就在船坞后边的水牢里。还活蹦乱跳的,今早上送饭的去,险些被咬了一只耳朵呢。”

    花骏侧首看过去,“水牢?”

    伙计点头,“这不是打听出您夫人遭了她害落水了嘛。进了水牢,也好叫她尝尝其中滋味如何!”

    花骏唔一下,脚步不停,跟着伙计一路往里,路上尽是好奇打量的目光,还有时不时落入耳中的各种猜测。

    他浑不在意,只在想一件事儿。

    眼前一时闪过今日出门前,看到妻子在额角敷上云片的困恼场景。

    妻子怕被婆母知晓受伤的事情,徒惹家中人烦扰。

    ——云娘问他:我们惹不起,对吧?

    到地方了,不远处脚下是一四方的水池,江水荡漾,带起波浪一阵阵,双手被捆敷于头顶,悬于横木上的人脸色苍白,就跟那一日从池塘中爬出来的妻子一般。

    不够。

    花骏心说:不过总是要死的人,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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