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骤然变得安静,陆繁荫似乎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只能听见易慎的讲述,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她心坎。
真相穿透迷茫而痛苦的岁月,向她迎头痛击。
“刚发病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意识到,因为小郁总先出现的是抑郁症状,他不再大吼大叫,也不再用头撞墙,而是瘫在地上如同一具尸体,不吃不喝,只是流泪。保镖们还以为他快要屈服了。”易慎沉声道,“之前闹腾的时候他就不吃不喝不睡,是保镖找私人医生来强行给他注射葡萄糖和营养液,发病之后,他不仅不吃,还会剧烈呕吐。”
听着他的描述,陆繁荫又想起了当年的方昭阳,想起她迷茫而脆弱的眼神,想到昨夜所见的郁子离的目光,顿时心口疼得窒息。
那个时候方昭阳有郁子离陪伴,可是郁子离当时什么都没有。
“方阿姨呢?”她声音颤抖着问,“她没有阻止吗?”
易慎无奈地笑了笑:“你觉得郁董会让她见小郁总吗?她不过是个筹码罢了。”
“后、后来呢?”陆繁荫紧张地问,“他怎么好起来的?”
“小郁总暴躁和抑郁症状交替发作,最终还是引起了保镖的注意,把情况汇报给了郁董,他再度派我去英国查清真相。等我再到英国的时候,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小郁总已经瘦脱了形。”易慎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令他难忘的情形,眼神飘忽,突然愣住了,没有吭声,片刻后,等他回过神来,才轻声道,“他那会儿不太认人了,只记得方女士,然后时不时念着你的名字。”
陆繁荫闭上眼睛,泪水忍不住汹涌而出,一滴滴打湿了她手里的纸巾。
易慎垂眸道:“我找了你的照片拿给他看,说你很快就会来看他,哄得他配合了医生的检查,被确诊为躁郁症发作。他在医院里治疗了大概又一个月,才算彻底神志清醒,只是这一清醒,他又记起了你俩被迫分离的事,于是又开始闹——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郁董觉得他这就是软弱,始终不肯松口,不肯让他回国,医生为了稳住他,给他打镇定剂,至少保证他能够接受治疗。他在医院里足足治了半年,才看起来像接受了现实,再也不闹了。我问他心里怎么想的,他只说‘荫荫肯定恨死我了,我没脸回去见她’。”
“后来,他出了院,埋头学习,可能是心里又有了新的打算,整个人变得沉默而乖顺,郁董说什么他都照办,就像一只被驯服的鹰。同为男人,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或许曾经稚嫩,但是有傲气,有傲骨,也很聪明,我很喜欢那个时候的他,可是后来,他就像被拔掉尖牙,剪了指甲,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陆繁荫手肘撑在茶几上,手掌遮住额头,任凭眼泪簌簌落下,整个人哭到浑身颤抖。
谁不喜欢那个时候的郁子离呢?
那样孤傲、冷厉的小狼崽,却会在捋顺了毛之后对你露出最阳光灿烂的微笑,不管是酷酷的他,还是温柔的他,都令她喜欢得要命,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被人一次又一次剥夺所有尊严?
“为什么……郁董他、他为什么……”陆繁荫实在不明白,“我难道是什么传染病吗?郁子离只要沾上我,就会让郁鑫倒闭?”
易慎摇摇头:“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只是郁董单纯不想让他和你再有任何关系罢了,你也知道……他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
“那他就能看着他儿子生不如死?!”
“郁董他……本来跟小郁总就没有多少亲情,他只是把他当继承人培养,再加上长子的前车之鉴,他觉得不能再心慈手软。在他看来,你俩这几个月的感情实在微不足道,一阵风就能吹散,因此小郁总为这件事要死要活,更让他生气,觉得小郁总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孬种。”
陆繁荫心里冷笑,是啊,郁董你多拿得起放得下,最后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难怪郁子离当年那么讨厌他,一个没有人情味的父亲,如何能让儿子找到认同感。
易慎想了想,又道:“而且当时郁鑫跟京耀有合作,确实也被京耀发生的一些事拖累,郁董很心烦,更不想跟你们家再扯上什么关系,至于小郁总发病这事,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不想跟我家扯上关系?”陆繁荫狠狠擦了把眼泪,揶揄道,“那他为什么后来还想收购京耀?”
易慎怔了怔:“有这件事吗?我真不知道。”
“我看过收购计划,怎么可能是假的。”
正是那份白纸黑字的收购计划,让她对孙梦的话半信半疑,认为京耀的破产,背后多少有郁丰雷在作祟。
这也是她不能再接受跟郁子离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即便京耀高层违法、父母意外身亡都跟他无关,可只要跟郁丰雷沾一点边,她就不能再跟郁子离有什么瓜葛。
或许郁丰雷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才如此费尽心机阻止两人见面。
那年的暑假,真的是她人生中最混乱的一段时光,她那么期待郁子离能回来,也同样清楚知道,两人应当是再难走下去了。
尽管有些事心知肚明,可她没办法让自己不爱,也没办法做到不恨,这自相矛盾的痛深埋心底,逐渐长成一株荆棘,成为她不敢触碰的过往。
易慎纳闷道:“我确实不知道郁董有这个打算,或许他交给别人去办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虽然当时我是他的贴身助理,但也不代表他什么事都会告诉我。”
他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长叹一口气:“郁董父子俩这两年斗得厉害,他俩骨子里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倔强、狠辣且有控制欲。幸好,小郁总没被躁郁症打垮,还步步为营地把郁鑫控制在了自己手里。我也是这几年看到他所做的事,才庆幸当年他不是被拔了牙,而是卧薪尝胆,说起来,我是真的很佩服他。”
陆繁荫心里默默地想,不,郁子离跟郁丰雷不一样,他有人性。
易慎笑了笑:“其实我都不知道你俩已经见过面了,他之前找你找得很辛苦,但是在我看来有点佛系,毕竟用一些方法的话,就能很快找——”
“他不会那么做。”
陆繁荫有些不耐烦,郁子离身边的人怎么都不了解他?能够站在他角度去想的,好想只有那位秦助理。
易慎看出她烦躁的表情,见好就收地闭了嘴,转而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秦助理说没事了,具体的情况你可以去问他们。”陆繁荫知道这次来问真相,就是一次对自己的折磨,她也“求仁得仁”地得到了这个折磨,现在多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谢谢你,慎哥,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
郁子离没有再联系陆繁荫,是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吃醋就失去情绪管理已经够丢人了,还被喜欢的人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他只想静静。
安静几天,理顺思路,最好能让荫荫把这件事彻底忘掉。
他手脚还有些发软,医生希望他能够在医院多住两天,但是因为担心斯坦一只猫在家,郁子离还是坚持回来。
秦琴原本还尝试阻拦:“老板,我可以帮你照顾猫,希望你照顾好你自己。”
“不用了,你不方便去我的单身公寓。”小郁总义正辞严地说。
秦琴:“……”
行吧,有老板娘在,我避嫌。
但她实在担心老板自己在家发生什么意外,不死心地提议:“要不让司机把猫带到医院病房来?”
“这不太好,毕竟这里是医院。”小郁总严肃道,“而且斯坦才刚刚适应我家,不能把它带到陌生环境,它容易应激。”
您怎么没考虑到您刚刚才应激过呢?
工作不易,秦琴叹气。
“我死不了,死了就照顾不了猫了,你放心吧。”郁子离看出她在担心什么,“你一天三顿帮我订外卖,我每隔几个小时跟你报备一次,这样行了吧?”
秦琴闻言十分惊恐,心想我私自给陆小姐报信这罪名还热乎着呢,哪敢让老板给我报备?!
“还是免了,这事儿就拜托外卖小哥吧!”
郁子离笑笑,拎起外套走出了病房。
上车之后,他又问道:“公司那边怎么样?没事吧?”
“一切正常,没有人知道您生病的事,我连易总都没通知。”秦琴问道,“您接下来什么打算?”
郁子离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就说我出差了吧,在家待几天调整调整,工作上的事邮件发我就行。”
一进家门,斯坦就“喵喵”叫着跑过来,蹲在他面前大声控诉,从那语调上可以判断,这家伙骂人骂得应该不咋好听。
可能是在问:“居然夜不归宿,你这个渣男是不是在外边有猫了?!”
郁子离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弯腰把它抱了起来,好一番爱抚:“我在你妈面前丢脸了,这可怎么办?”
斯坦此刻心情可能不太好,不想被撸,在他衣服上留了几根猫毛,挣扎着从他怀里跑了。
郁子离:“……”
连猫都嫌弃我。
他重重叹了口气,先进浴室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听见手机在响,是易慎打来的。
“喂,慎哥,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我正要问你,发病是怎么回事?”
“我主治大夫说了,不算发病,只是一次应激反应。”郁子离无奈道,“谁走漏的消息?秦琴说她谁都没告诉。”
易慎语调神秘:“你猜。”
“我猜不出来。”郁子离用毛巾擦着头发,“没有那读心术。”
“你发病这事儿,除了公司的人,还有谁知道?”
郁子离的手突然停住了:“荫荫?她、她联系你了?她跟你说了什么?”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易慎再度卖关子。
“在家。”
“二十分钟之后到。”
郁丰雷那边明确表示过,不希望郁子离跟陆繁荫再有什么来往,因此易慎不会去促成什么,以免让自己卷进父子相争的漩涡。
但他毕竟选择了站在郁子离那边,因此也会做一些事,向对方传递一下自己的态度。
比如告诉陆繁荫当年的情况,比如反手就把她给卖了。
易慎一边开车一边想,小郁总,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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