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吃点东西吧,已经中午了。”
言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自从他回到家,就变得异常困倦,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睡眠中度过的。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快半个月,他发现自己好像生病了。
厌食,嗜睡,心情低落。
父母很担心他的状态,几次建议带他去医院看看,但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沉默良久,母亲从门外走了进来,拉开窗帘,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脸:“乖孩子,起来吃点东西吧。”
言溪抓着母亲的手,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妈妈,对不起。”
他睡眠浅,有时候半夜能感觉到母亲进他的房间,替他掖好被角,怜惜的摸他的头,最后轻轻的叹气。从前烟酒不沾的父亲也会在阳台抽烟,似有万重心事,留下满地的烟蒂。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他没有回来就好了,他们已经接受了自己失踪的事实,言凌那么乖巧懂事,时间再久一点,一切都会淡忘的。
他不想看到这般愁云惨淡的父母。
可是,他怎么能平静的向父母讲述出他那段难以启齿的遭遇。
他怎么能拖着伤残的腿出现在曾经认识的人面前,在他们或同情或嘲讽的眼神里装作若无其事。
听到他的道歉,母亲无奈苦笑,顺势坐在床边,像小时候一样点了点他的鼻尖,柔声宽慰道:“好孩子,别多想,我和你爸爸只是不想看到你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无论你今后选择做什么,不管是继续读书还是待在家里,我们都支持你,只要你平安健康就行了。”
言溪别过脸,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抬起手掌遮住眼睛:“明天带我去医院看看吧。”
傍晚,言凌放学了,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他自己舍不得吃,回到家第一时间送到了言溪嘴边:“哥哥吃。”
言溪实在没什么胃口,却不想辜负言凌的好意,只是象征性的咬了一小口,见言溪吃过了,言凌才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小孩子嗜甜,不一会就吃完了一大串糖葫芦,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让言溪替他揉,言凌躺在他腿上给他讲学校里的奇闻异事。
母亲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父亲下班回家也买了他喜欢的点心,言凌将剥好的虾放在他的盘子里。
和他交谈也是小心翼翼的斟酌言语,生怕刺激到他的情绪。
翌日清晨,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言溪安静的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
他刚从诊疗室出来,父母就被叫了进去,年过半百的张医生是全省有名的心理医生,他戴着眼镜,一双锐利毒辣的眼睛仿佛可以洞悉一切。
医生先是问了一些他失踪的这两年的行迹,失踪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人和事。
言溪垂下睫毛,盖住眼里的神色,缓缓的说:“我可以不回答吗?”
“是有什么顾虑吗?”
“我不觉得你可以为我提供治疗,因为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于我来不来这里。”
医生轻笑一声,盯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所以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你父母安心?”
“嗯。”
“虽然我不确定你遭遇了什么,但是你要清楚一点,心理医生的职责从来都不是对人间疾苦冷眼旁观。”
“抱歉,我真的不想说。”
见沟通无果,医生让他填了几份测试题,他写的时候,张医生背着手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最后,医生面色凝重的翻看着他的答题,摆了摆手,让他出去,让他的监护人进来。
言溪反复的回忆着刚才的细节,确定自己的话术没有问题,也没有表现出异常的行为。
座椅的旁边坐了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生,时不时的偷瞄他,然后贴着对方的耳朵窃窃私语。
“言溪,张医生叫你进去。”抱着病历本的护士在门口喊他。
他站起身,朝着诊疗室走去,背后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却略显失望的声音。
“竟然是瘸子啊。”
言溪步伐一顿,回过头看着她们。
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孩胀红着脸,有种心思被窥破的羞愤,她怒斥道:“看什么看,自己是瘸子还不让人说了?”
“言溪。”
护士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催促了一遍,他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进去之前,他看到护士走到那两个女孩面前训斥她们,并揪住那个绑着马尾的女孩的耳朵,女孩赶紧求饶:“小姨我错了,对不起。”
进了诊疗室,只见医生眉头紧皱,母亲红着眼眶,父亲的脸色也很难看,言溪紧张的捏着衣服,在医生的点头示意下坐在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医生开了几瓶药,详细的叮嘱了用法用量,最后抬起头,盯着言溪的眼睛说道:“记得按时吃药。”
言溪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他在椅子坐垫下掏出了刚才故意藏在那里的手机。
回去的路上,父亲开着车,他和母亲坐在车后座,三人沉默不语,各有心事。
一到家,言溪就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刚才的录音,并调到了自己要听的部分。
他从诊疗室离开后,父母便进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
父亲率先开口询问:“张医生……”
“在孩子失踪的这两年里,应该是遭受过xing侵。性格改变,恐惧人群,情绪消极,还有你们所说的厌食,嗜睡,夜惊,都是遭遇过xing侵后的表现。”
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可他是男孩子啊。”
“如果长的足够漂亮,却没有自保的能力,那美貌便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恶毒的诅咒。”
沉默,良久的沉默。
依稀只听得见钟表秒针滴滴答答的声音。
过了很久,张医生又开口了。
“你们也感觉到了,他不愿意和旁人沟通,也能理解,毕竟这种事,换作任何人都是难以启齿的,况且他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一帆风顺,没有体验过人间疾苦,这样的小孩心理防线是很容易被击溃的。”
父亲说话了,他的声音沙哑:“还有办法治疗吗?”
“我开一些缓解情绪的药物,后续只能看他自己的心理调节能力了,强行干预只会适得其反,请你们务必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万一哪天他想通了,自然会跟你们倾诉。”
说完,张医生又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他太聪明了,有时候适当愚钝一点也不是没有好处。”
完了。
言溪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抬起手臂,隔着衣服咬住了自己的胳膊,眼泪不停的涌出来,却越擦越多。
他的人生,已经被彻底毁掉了,他作为受害者,不仅要在父母面前粉饰太平,还要包庇那个人。
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父母面前拙略的掩饰真相。
可是这段录音告诉他,他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或许,他就不该回来,他应该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死掉,这样在父母眼中,他永远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存在,不会是现如今这个跌入泥潭,懦弱肮脏的累赘。
“孩子,吃饭了。”
父亲敲了敲门。
“来了。”
他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等抬起头,看到了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少年身形消瘦,眼眶通红,隐隐能看到苍白皮肤下青灰的血管。
他想起甘恬曾不止一次的夸赞他的外貌,说他漂亮,说他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可现如今,他摸着镜中自己消瘦的脸颊,低声询问:“你是人,还是鬼啊?”
当天晚上,他做噩梦了。
他梦到了甘恬,说是甘恬但是又不够具象,因为他没有看到她的脸。
他梦到自己跪伏在床上,背后的人压迫着他,挤进他的两腿·间,一下又一下,顶·撞的他气息紊乱,他有点恍惚,感觉自己一会泡在温热的海水里,一会躺在柔软的草坪上。
滚烫的指尖掐着他的腰,使他无法挣脱。
那个人捏住他的脸,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骚·货,你这反应,可不像被强迫的啊。”
那人语气突然变得兴奋,有种豁然开朗的清越:“啊,我知道了!你喜欢我对不对?”
紧接着,声音又沉了下来,轻蔑又鄙夷:“你也配。”
然后他惊醒了,额头满是细细的汗珠,掀开被子,只见一片泥泞。
大腿上那个鲜红“恬”字格外刺目,他翻身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水果刀,刀刃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向下划去,剧烈的疼痛唤回了他的几分残存的理智,眼角的桃色还未退却,鼻尖挂着一颗小小的汗珠,黑暗中,他目光清明,自言自语道:“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