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楚青阳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了两天的路,抵至盛京。一入京,便着急入宫面圣,呈禀渝兰之行和请罪,后又行色匆匆回到相府。
相府书房内,一身肃穆的楚怀远翻弄着卷册,鹤形灯上摇曳的烛火将一朝之相松柏般的身形投影到雕花窗棂上。
楚青阳恭敬地行了礼:“父亲,孩儿回来了!”
楚怀远回身看了看风尘仆仆的楚青阳:“吾儿回来了,可是刚进宫面完圣回来?”
“是!孩儿此次渝兰之行没办好差,所以就没先回府问候父亲。”
“吾儿做事越发稳重了,陛下心思重,先进宫请责是对的,陛下可有斥责?”
“说来奇怪,陛下并未降罪孩儿,只是问询了一些细节,孩儿都如实回禀了。”
“那就好,听说你们已经找到镇国公家的遗孤,只是回来途中被人截了去,可知道是何人?”
“孩儿无能,与那人交了手,那人武功极高,孩儿不敌。”
“吾儿武功不弱,看来是遇着高手了,其有何特征?”
“那人带着银色面具,单手便胜过孩儿,我不知道他是何人,他却知道孩儿的身份和孩儿此行的目的。”
楚怀远思考片刻,武功高绝,银色面具,知晓京中之事,突然想到:“莫非是他?你与他交手,可留意到他右手上是否戴有银质尾戒和银镯?”
楚青阳吃惊:“父亲如何得知?确实如此,交手时发出了细微的银铃之声我就看到了,还想说男子戴扳指手串的居多,少见戴尾戒和银镯的!”
“这就是了,难怪你敌不过,他可是九重楼第一高手墨轻寒,你有没有怎么样,可曾受伤?”
“父亲不必担心,孩儿无事,交手时他似乎没有要伤孩儿的意思。”
楚怀远略微颔首:“那就好,以后若再遇上不要与他交手,他身后是九重楼,楚家眼下犯不上招惹他们,陛下忌惮九重楼已久,只是这九重楼至少明面上是不会跟朝廷作对的,这次是为何?难道也是为了那图?可这顾家小姐毕竟是痴儿,劫走也并无意义。”
“九重楼真如坊间传闻那样厉害?而且那图,父亲让孩儿寻的究竟是何图?”
“九重楼在京城其实存在十几年了,也就最近几年才被陛下猜忌,九重楼在哪,楼主是谁,想干什么,大家都一无所知,这个你不用在意。图呢,你到顾府可有发现?”
“孩儿去晚了,到顾府时,顾府已经被人翻找了一遍,而且府内一切都被搬空,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之前就奇怪陛下为何连一个痴儿都不放过,非要抓到京城受审,现在看来下旨让你去渝兰拿人是假,真实是早就安排好了人去查抄顾府!”
“父亲是说陛下根本无所谓我抓不抓得回顾府小姐?可是不对啊,我既去了渝兰,为何不将查抄顾府的事一并交于我?”
“陛下心机深沉,他想得到宝图,又怕宝图之事泄露遭人觊觎,于是让你在明面上当靶子,谁能想到他早已暗中得手,这不九重楼就盯上了你,至于没让你去抄顾府,是因此图牵扯甚大,楚家本就势大,如果再让我们得了这图,咱这陛下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父亲是说陛下不信任楚家?可这十几年来,陛下前朝事事倚仗父亲,后宫荣宠姑姑,姑姑所出也是年少便受封宣王,父亲门生楚家子弟也均占要职,这样还不算信任吗?父亲是不是多虑了?”
“臣子伴君,受封赏容易,得信任却难。很多事经历多了就会看清楚,楚家这些年尽心辅佐皇上坐稳皇位,皇上也给了楚家极大的权力和荣耀,这本是共赢的局面。可当陛下已经坐稳皇位,势大的楚家便成了掣肘,陛下是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由着楚家继续壮大了,所以这几年为父行事中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连你执意要去大理寺这样辛苦却并无实权的地方待着,我也没有横加阻拦,是想着楚家嫡子不涉权力漩涡,对目前的楚家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楚青阳没想到自己当初忤逆父亲的安排父亲却并没有过分阻拦是有这样的一重考虑,道:“孩儿让父亲操心了,孩儿今后说话做事会更谨慎小心些。”
“陛下最后是不是让你不用再管顾家小姐的事,后续的事全权交给御前司了?”
“父亲所料不错,皇上是这么吩咐的。”
“那你就不用再管了,连日奔波也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吧!”楚青阳本来还有疑问,但想到父亲自有考虑便不再多想,退身离开。
楚怀远看着楚青阳离开的背影,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楚家虽为三大世家(楚家,王家,司马家)之一,但由于楚家前家主是前朝重臣,楚家在当朝并不受皇上信任和重用,楚家在盛京城的地位远比不上在东洲已封王的司马家和一路扶持当今皇上夺嫡成功并顺利登基的王家,自己只能当个闲散世家子,楚家不再有昔日的风光,楚怀远那时觉得自己空有抱负无处施展。
直到皇上登基没几年,王皇后之子萧桓就被立为太子,可没几日王皇后暴毙而亡。楚怀远就知道这是个机会,皇上正值壮年,早早册封东宫必是迫于王家势力,皇上如果要防止外戚专权,势必要用新的势力,于是自己便献出了妹妹和楚家知道的一个惊天秘密来换取皇上的信任,之后自己便平步青云直到一国之相,妹妹也成了宠冠后宫的皇贵妃,妹妹所出逸儿也是年少就封王,楚门荣耀,风光无限。王家却自王皇后薨逝后就失了势,太子也不得宠,王家如今大不如前,令人唏嘘,可是谁知楚家就不会步王家的后尘?在皇上这里楚家已经是进无可进,能否保住楚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看侄儿萧逸能否继承大统了。
皇宫御书房内,一个身着绣有五趾金龙明黄色外袍的四旬多男人正伏案批示着桌上堆砌如小山的奏折,此人正是元盛皇帝萧瑾兴。
案牍前方立有一长身玉立的男子,刀眉眼深,墨发束冠,本是生的俊逸若仙的面容,却因眼神带着阴翳平添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硬,浑身散发着寒意,确切说应该是煞气,让人不寒而栗,着御前司暗绿色滚黑边服制,此人便是御前司指挥使萧离尘。
萧瑾兴抬头看了一眼萧离尘:“来啦,渝兰郡的事办的如何了?”
萧离尘身子微前躬,拱手道:“回陛下,渝兰顾府的东西和仆役都已经在运往京城的路上了,一路隐蔽,一周后便会抵京,届时会送到臣已安排好的一处偏僻院子里,这次微臣定会为陛下找出那渔归图。”
萧瑾兴略微点点头:“办的不错,无论是顾镇北的大营还是京城镇国公府,都没找到,想来极有可能藏在了渝兰顾府,兹事体大,你盯着点,这渔归图朕找寻了这么些年,每次有消息寻过去都是一场空,希望这次别再让朕失望了。”
萧离尘目色一暗,想到这其中也包括三年前的那件事吧,可惜最终……
萧离尘低眉道:“臣深知渔归图的重要性,必定倾尽全力。”
“好,刚才楚青阳来过了,他向朕请了失职之罪,镇国公那痴傻孙女被劫走了,听描述应是那号称九重楼第一高手的墨轻寒,本来这顾府小姐无甚重要,可是这九重楼无端插了一脚,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你怎么看?”
“顾府小姐,臣的人已经仔细查过了,确实是痴傻,身上也并无任何渔归图线索,臣暂时猜不出九重楼抓顾小姐是何意。”
“哼,顾家小姐被劫是小,这背后的九重楼却不得不防,以前九重楼暗自许多小动作,就显示了其实力不容小觑,在朕眼皮下有这样一个意图不明的组织,朕还能心安吗?这次更是明目张胆的从大理寺卿手上抢人,无视朝廷律法,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九重楼摸清楚,这墨轻寒也得抓。”
“臣一直在暗中查找九重楼的痕迹,只是这九重楼太过隐秘,而墨轻寒行踪难定……”
“你是在跟朕说你的御前司有多无能吗?三年了,朕交给你的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寻渔归图,另外就是彻查九重楼,查到现在连这九重楼在哪、楼主是谁都不清楚,偶尔抓住的卒子还都审不出什么有用的,朕给了你生杀予夺的权力,你就是这样办事的?”
萧离尘单膝跪下:“是臣无能,九重楼之前行事并无明显错处,不宜闹出太大动静,以免京城人心惶惶,现在这墨轻寒既然敢挑衅朝廷,臣即刻发布悬赏令,将他捉拿归案。”
萧瑾兴当然知道这九重楼难查,这墨轻寒难抓。萧瑾兴早几年就派血卫营查过,一无所获还损兵折将不少,这才建了御前司专门对付九重楼,兼寻渔归图,这萧离尘办事得力,着实让自己省心不少,是自己心太急了。
萧瑾兴颜色缓和道:“嗯,朕相信信王的忠心和能力,朕也知道此事不易,徐徐图之已经太久,朕希望尽早看到结果。”
萧离尘再次拱手:“微臣知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萧离尘离开后,在一旁伺候的太监总管全武德上前为皇上添上新茶:“陛下,老奴看这信王办事越发妥贴了,这样下去,陛下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萧瑾兴若有所思:“这几年信王替朕解决了不少麻烦,的确懂事,就是,武德,你看他是跟朕是一条心吗?”
全武德疑惑:“陛下不信信王?”
萧瑾兴轻叹了口气:“毕竟他是信都侯府出来的,当年信都侯府……他也是亲历了,你没看到当初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看朕的那个眼神,朕至今都记得,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倒是越发顺从朕了,行事也是对朕胃口,希望是朕多心了。”
全武德劝慰道:“是陛下多虑了,俗话说血浓于水,虽没能公开,但说到底信王也是陛下的骨血,加上信王这么些年在外吃了不少苦,直到被陛下召回深受器重才有了如今的出人头地,老奴想信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感念陛下隆恩的。”
“是啊,从前是朕对他多有亏欠,只要他是真心辅佐朕,朕会寻合适时机恢复他皇子身份的。”
全武德恭敬的在一旁立着,心思却翻转起来,想起萧离尘的种种,心有余悸,当年信都侯府被抄家,满门被灭,年幼的萧离尘可都是亲身经历了,在外漂泊多年,直到三年前被陛下召回,如今看着萧离尘对陛下恭顺有加,难道萧离尘心中就真没有一点点怨吗?
全武德是亲眼看过萧离尘办案杀人的模样,视人命如草芥算什么,他萧离尘杀人更胜一筹,他仿佛跟他手里的刀融为一体,这眼前是活人还是草芥与他而言无甚差别,饶是自己这样也算是跟着陛下一路尸山血海走过来的看着都心惊,再加上自己统领的血卫营暗中查出三年前皇上交代他办的事与他呈报的可是有出入的。
全武德一直没有告诉皇上这点,一方面是萧离尘的确给出了陛下想要的结果,过程细节的出入无伤大雅;另一方面便是自己做事向来都懂得留有余地,这萧离尘的狠辣和心机深沉,比之陛下,隐隐有青出于蓝之势,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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